鸟冢
南方日日冬夏,被谁偷走了春秋?
01
父亲微眯着眼,紧紧地握着手中污渍斑斑的棉绳,温暖的阳光下,一道伛偻而消瘦的影子藏在老屋子的后面。“啪嗒”,一滴浑浊的汗水从他额上滑落,他咬了咬嘴唇,晒得黝黑的颧骨泛起了模糊的色彩。
竹匾重重落下,传来一阵扭曲的声响。
那只鸟儿忽的闭上了眼。
“啾!”
雪地捕鸟是冬季的重头戏,我却希望父亲永远都不要捕到鸟。不幸的是,依然有“愿者上钩”。笼子里是一只不知名的鸟,红嘴红脚,深灰燕尾服,丢到鸟群中都辨认不出的平凡。奇特的是,它的左额上有一道蓝色的斑纹,异常显眼。
就叫蓝斑吧。
02
六月的太阳如蓄满煤炭的泥炉,蒸腾着融化万物的热量。
父亲和大伯撑起两支五米高的竹竿,狠狠地插进围墙间的缝隙里。他们布起深绿色的渔网,等待着离群的鸟儿闯进这“天罗地网”。我站在树荫底下,冷眼看着这一切,身边的一个笼子里,蓝斑正伏在笼底酣眠。
已近黄昏,天色稍稍暗下来了。我知道,鸟儿们隐身在老屋前的竹林里,现在它们就要赶上黄昏的末班车走了。它们瞬间穿越乱密的枝条,确定通畅的航道。鸟儿们疾速飞过,投射下来一小片清凉的暗影,这些细碎的斑点在大地上跳动——我听得见那好听的声音。
蓝斑醒了,它用黑亮的瞳孔凝视着我,更确切地说,是审视。我知道,父亲捕鸟卖鸟是为了支撑这个家庭,我没有理由阻止,也无法阻止。没过多久,父亲拖着一筐鸟回来了。他好像很累,把竹筐随意丢在墙角,打开了电视。
“据报道:被告人毛某某在红山市新塘边六都田里搭建了两张捕鸟网,后陆续捕获三只斑鸠和一只疑似鹰类野生动物,并于11日上午至王贺村农贸市场出售。经鉴定,毛某某捕获的类似鹰类的鸟类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雀鹰。依法判决毛某某犯非法捕猎珍贵野生动物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
03
蓝斑只在夜里歌唱,好像是它在贫苦中的宣言。我看见月光倾泻一地,忽然意识到我应该做些什么。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悄悄地提起装鸟的篮筐,快步奔向门口。十几只鸟儿唧唧喳喳的好像已经得救一般兴奋,我似乎在做一件神圣的事,然而竹筐上的小门偏偏与我作对,怎么都打不开。我急得手指被竹丝划出一道口子,无可奈何。
“你在干什么?”是父亲,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放了它们吧。”我皱了皱眉头。
“回去。”他转过僵硬的脖颈,眼里有血丝。
“你明知道这是犯法的,为什么还——”我带着哭腔喊着。
“回去!”父亲干裂的嘴唇渗出血来。
我摔门而去,一阵风把我吹了个趔趄。想到母亲还在医院里,我更难过了。如果说世上有一种鸟,愿意横跨万里只为找一个安家之处,那么我愿意克服万难,只为了让母亲能少一些苦痛。想起母亲曾告诉过我:“传说在蓝色大海的尽头有一只浑身长满白色羽翼的天堂鸟,只要对着它虔诚的许愿,我们的一切愿望都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