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勤耕单人】口技

街口有座雅致的二层小楼，镂雕的匾额镂雕的支柱，镂雕的门扇镂雕的抹头，一切都精致得仿佛是从古画里跳出来的，在四处透着糜烂的都市街口显得是那么不合时宜，尤其是在这不夜城里，房檐下几盏绘着花鸟的油纸宫灯被五光十色的霓虹压得黯然失色。
还偏偏这似乎土得掉渣的小楼总是车水马龙，进进出出的客人胜过整条长街的铺子。
因为里头有位先生，一位出了名的口技先生，姓罗。
寻常人家若是有幸前去聆听一场只得看着八尺屏障，屏障后的先生始终不会露面；若是什么达官贵人得了上等的包间雅座，倚着阑干往下瞧倒是能一睹风姿。
那位先生的相貌着实不可多得，喜着一袭天青色长衫，站时瞥见清瘦的身子在悠悠晃荡的长衫里挺得笔直，待坐于梨木椅时又好像斜卧贵妃榻的旧时仙人，风骨自成。
但至于先生究竟何样无人绘得出，雅座里的人也只能远远望着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先生。
正值局势混荡时候，也没人怀疑这位先生在这开小楼的目的竟是收集情报。
就算是日军晃晃开进来的时候，这看着柔弱无骨的先生也没抢先逃命，仍在他八尺屏障后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彼时台下听众早因为逃难而寥寥，可还说着他的《百鸟争鸣》，宁静安详自在悠然，小楼内外浑然两个世界。
不足为外人道也。
那个契机不知是罗勤耕等来的还是一手策划的，大佐请他为日军来几段做慰问犒劳。
罗勤耕看着前来接线的人淡淡地一笑，应了声“好”，只又加了一个条件，必须到他小楼来听。
他知道拒演的后果。
正式演出那日应是罗勤耕第一次给自己点妆，不过对于擅丹青的人倒也不是难事，点完淡妆后的镜中人更有种说不上来的风彩。
这也是第一次罗勤耕表演口技撤去了八尺屏障，将自己真容完完全全展露出来——天青色长衫的下摆绣着一枝白梅，嫩如三月春桃的唇边漾着浅淡的笑，微微上挑的眼尾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
果不其然，几个日本军官都瞪直了狗眼，眼里有惊叹也有欲望的贪婪。台上的罗勤耕尽收眼底，微微颔首又是一笑。
只是待在这次表演完素有名望的《百鸟争鸣》《二鸟争食》后罗勤耕起身又道：“承蒙皇军对勤耕如此高看，勤耕无以为报，思来想去就只得再加一幕以示谢意。”
那群人向来贪得无厌，刚想着良宵难度，忽听此言，只觉甚好。
这加的一幕到不知是何，罗勤耕没说以前也从未表演过，席间投奔日军的狗腿听着听着倒觉得像清人林嗣环写到过的：“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又一大儿醒，絮絮不止。”
确是如此，罗勤耕这幕就为林嗣环文中所写。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
台下却是雷鸣的掌声，间夹着大佐夹生的汉语夸赞，台上的罗勤耕一双瓷玉般的手只慢慢握住台面上的抚尺，又是旋开一阵摸不着头脑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