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枝 惊 鹊(续上一专栏)(2)
这是棠娘子第一次坏了她定下的每日只唱三折戏的规矩。此刻,看客仅他一个,戏子亦独她一位,便这般咿咿呀呀开了腔,唱的就是那《鹊桥仙》的最后一折,将军应诺前来迎娶公主,十里红妆作陪,自此白首不离。
江少阮,我亦想与你共白首呵……他便这般走了。宁儿整日为她愁眉苦脸,棠昭秋却不以为然,她依旧日日浓墨重彩,唱着将军与公主的喜怒悲欢。收到他遣人送来的信,写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本应是欣悦的罢,她想。不然为何颊边如此湿凉呢?日子便这样熬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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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早已入秋。近来她惹了风寒,需得休养几日,于是总倚在窗边,面上是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些许愁容。想着秋风生渭水,不知他那边是否已落叶满长安。
枯叶一片片落尽,这便入了冬。北风猖狂,棠昭秋披着锦裘,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出神,挂念着他是否安好。若是安好,那为何不来找她?甚至连封锦书也不曾再寄?宁儿见她消瘦,心疼不已,问道:“阿姐,你何苦不去寻他?”她闻言轻笑,垂眸道:“我棠昭秋,从不向任何人低头。他说了来寻我,我便等着,等到死为止。”她是棠娘子呵,扬言三折戏罢天王老子来都不待见的棠娘子呵。她是座客眼中凌驾九天之上遥不可及的明月,怎能独独对他一人卑微到骨子里。
又过了一年,宁儿嫁人了,便是她的那位如意郎君。出嫁当日,棠昭秋赠了她许多金银珠宝当嫁妆。她说,宁儿,我便算你的娘家了。
再是一年,棠昭秋得了肺疾,极少开嗓唱戏,于是收了一个小姑娘为徒。
小姑娘名叫宝珠,是个孤儿,伶俐极了。她又写了一出戏,名为《鹊桥误》,悉数教与宝珠。她向踏月阁的掌柜许诺,待她去后,宝珠定会是踏月阁的下一位魁首。
宁儿有了孩子,也常来看她,每次都会给她带一包栀子酥:“阿姐,你这是何苦……”终于,棠昭秋决定走了,离开踏月阁,江南这么大,随便寻个地儿住下便是。
临别前,她唱了最后一折子戏。依旧人声鼎沸,她还是那位天下第一名伶棠娘子,这次她亦未瞥见她的那位故人。
收拾好包袱——其实也没什么,除了一些必需,她又带了一套戏服,是极艳的红,艳得如那嫁衣般,好看极了。
临行前她交代宝珠,如若有位公子来寻她,便让他去翠螺山罢。
那天亦下着小雨,行过那座拱桥,忆起当年的惊鸿一瞥,这里曾经有一位公子不甚弄脏了她的衣衫、赠她一柄油纸伞,问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她是假凤虚凰的公主,他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她徒有空名、一身傲骨,终究等不到一出团圆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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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巧节她吟的那首《上邪》,确也真的不作数了。此后,世人将知《鹊桥误》,无人再会《鹊桥仙》。
山月登枝头,打碎一地琼花。棠昭秋换上了那身红衣,对着铜镜一笔一画勾勒着眉眼,细细将唇瓣添上极艳的膏脂,张扬地昭告着她依旧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棠娘子,自始至终从未变过。她拖着繁复华丽的裙摆走到榻边,躺在褥子上。红艳的唇牵扯出苍白无力的弧度,缓缓将纤长白皙的手探到眼前,透过手指的缝隙瞧着昏黄将燃尽的烛光,仿佛看见那年月夜,那位公子眼中仅有一个她,怀抱是如此温暖,他温声道:“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