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其一）

能源工厂内，黑压压的人排列着整齐的方阵。他们正在自行车外形的人力发电机上卖力地蹬着那一圈又一圈的脚踏板，好让电机转动起来，提供人和机器人都赖以生存的220伏特的交变电流。像这样的方阵，这里还有很多。在水能和化石能枯竭之后，这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最主要的能量来源。
建筑工地上，由机器人包工头所雇佣的人类建筑工们来来往往。一些工人用铁锹挖出了一个五十米的深坑，用来修建仅提供给机器人乘坐的超高速地下列车；另一些工人用自己的肩膀负担着巨大的纳米钢材，正缓步朝未完工的大厦顶部攀爬着。机器人包工头监视着这一切，随时准备惩罚偷懒的工人。
在学校里面，刻板的机器人教师每天都会准时更新今日的教学数据，这些数据会通过芯片被同步到所有人类大学生学子的大脑之中。这一天，这位教师在同步完数据之后，还要去到学校的粒子加速器控制室指导另一群机器人进行捕捉希格斯玻色子的实验。
历经了多年风雨的框架式建筑材料褪去了它原本白净的外观，其表面覆盖了一层有煤炭那么黑的不知名物质。这些材料建筑物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相互重叠地被搭建在一起，无人能弄懂其背后的力学结构，只是看上去摇摇欲坠，但事实上却已经耸立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一丝裂缝，没有一点倾斜的迹象。
框架式建筑的内部便是他和它们的工作空间。
说是“工作空间”，但他觉得，这里和历史书上所描绘的“蒸汽锅炉房”没有太大的区别。环视四周，他的第一感觉是：这里漆黑一片，所有的物体都被漆成了黑色。感觉像是故意被它们营造出这样一种晦暗压抑的氛围，高墙上那没起到一点透光通风作用的窗户更是如此。
在这个昼夜不明的房间中，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于是他打了个哈欠，回过神来盯着自己面前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瓶子和那些堆积如山的空试剂瓶。抓起手边的注射器针头和一个装着无色透明液体的瓶子，继续自己的配药工作。
“你的毛病还没治好吗？”坐在他身边，和他做着同样的配药工作的女同事柳风盈问。
“是啊，我想我这辈子可能是治不好了。”他又打了一个哈欠，用惋惜的语气说，“可是这种疾病在以前是人人从出生以来就会获得的基因性疾病，既然从前的人类都会有这种疾病，那么这就说明这种病在从前并不是什么必须要被清除的祸害呀。”
邻桌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说：“但是，如果你不去清除这种疾病的话，你完全承受不了我们目前的工作强度需求。你知道达不到一定的工作强度可是会被扣工资甚至是开除的。”
“是啊。”他的语气中仍然流露着万分的无奈，“没有哪一家公司需要我这么一个工作不努力的懒鬼。更可悲的是，医者不自医，我们身为药剂师，却无法研究出能医治我们自身的药物。这是时代的悲哀呀。”
“说起来，如果你说的属实的话，这种疾病应该是一种罕见的‘返祖’现象吧……”柳风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并开始思考。
“‘返祖’现象？”
“是的，因为从前的人有这种病，而现代人除了你之外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