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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兄弟】柏林,柏林(上)(2)

可这里是前线,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片刻的宁静就是安全。
当四周都安静下来的时候,路德维希就拿出自己那一小段铅笔画画。最初是在速写本上,到后来速写本用完了,他就在任何成形的纸片上,残垣断壁上,甚至削平的树枝上,一切可以涂上铅笔的地方,都被他画满了画。
刚开始,连队里的人还会嘲笑这个蠢小孩,毕竟画画不能换来补给,也不能多杀几个苏联毛子。有这种闲心,还不如帮他们多补几件衣服。
但当他们看到路德维希的画儿后,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叽喳的鸟雀、流动的浮云、高大挺拔的针叶林……这些平日里见惯的景色,在他的铅笔下却显出另一种真实感,仿佛突破了距离与空间的界限,伸手就能触到。
他画人。周遭熟悉的面孔被他寥寥几笔勾勒,却神形兼备。
他画街巷废墟。大片大片的阴影盖过,是火,也是悲伤和仇恨。
但画得最多的,却是柏林。那里的博物馆、皇宫、大教堂、勃兰登堡门、国会大厦……一座座建筑在大片大片的空白上绵延开来,仿佛矗立于云端,带着一种柔软甜蜜的乡愁,看得久了,便会萌生出淡淡的凄楚,让人心甘情愿地被泪水模糊双眼。
那些画儿在连队的每一个人手上传递着,直到洁白的纸张沾满黑色的指印。
休息的时候,他们会口述家乡的景色,让路德维希在纸上画下来;写家书的时候,他们会让路德维希在信纸的末尾描上自己的肖像,让邮递员带回去给家里人看;饿的时候,他画食物;冷的时候,他就画太阳和温暖的壁炉。即使知道那并不是真的,但却是这个残酷人间里唯一可以慰藉心灵的东西。
“你的手是被上帝亲吻过的。”罗德里赫说。
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是路德维希在连队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出身于奥地利的一个没落贵族,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他与自己的哥哥同岁,生得俊朗,却不怎么爱笑,紫色的眼睛里总带着股艺术家的忧郁。
很多次,罗德里赫都为他找来纸和笔。降温的时候,他的手容易长冻疮,罗德里赫就解下自己的领巾包住他的手。
“这可是艺术家的手,得好好护着。”罗德里赫说。
路德维希感激地笑了笑,把领巾拆下来还给他。“画家的手就算废了,只要他还真心热爱绘画,用脚也能画出平稳的线条,音乐家却不行。”
罗德里赫愣了愣,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用领巾重新把路德维希的手包起来,同时说:“可你还能回到柏林,我却再也回不到维也纳了。”
此时是1943年10月,距离德奥合并已经过去了五年多。路德维希以为他指的是那件事,随口说说,便也不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某一天,罗德里赫突然毫无征兆地咳血,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至于那些画儿,路德维希随手画完又随手丢弃,罗德里赫却跟在他后面把他们都收集起来,准备到战争结束后再订成一本还给他。但在深秋,第聂伯河畔的战火愈演愈烈——苏联南方面军加强了对军事枢纽梅利托波尔的攻势,德军节节败退,只能不断后撤。而那些速写本和画稿,在隆隆的炮火声中和罗德里赫的乐谱一起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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