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死亡记录(2)

下午五点二十分。
香烟即将燃尽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我急忙回头一看，陈丙所在的架子已经不见了。
我和其他在场的几个工人拥上去，从一片废墟中把满身是血的陈丙挖了出来，送进了救护车。
陈丙的死讯是在半夜十一点半传出来的，我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凳子上面如死灰。接受死讯的还有他匆匆赶来的家人以及工地上和工厂里的几位领导。
我在两天后第一次见到了陈丙的两位哥哥，是在陈丙的葬礼上。他的遗像摆在大厅的正中间，两边是领导们送的花圈和挽联。我走过去，为他烧了几摞纸，看看他遗像中意气风发的笑容，又看了看他躺在棺材中的惨白的脸。
我站了起来，像是被风干的一块腊肉，四周是哀乐。
三
我一直不懂死亡的意义，人为什么会死。我抱起奄奄一息的陈丙的时候，他微弱的鼻息还扑打在我的手臂上，我以为他没事，却没想到他就这么死在了医院，死在了自己的生日，死在了自己约好的火锅里。死亡离我太遥远了。
我辞掉工厂的工作时，听说工厂赔了陈丙家一百多万。我记得陈丙的梦想就是挣到一百万，然后随便做个生意，悠游自在地过完下半辈子。没想到这个愿望由他家人来实现了。
我在家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月，我发现工作让我变得太累了，我的肩膀时时疼，腰也常常酸，我像是黏在床上了似的，躺着捶我那发麻的小腿。
在我休息的日子里，爸爸开始考驾照了。年近五十才想起来考驾照，我还担心他的小学文化看不懂那些交通法规，一度怀疑他是否能通过考试。母亲对此也不太报以希望，她觉得父亲那样脾气暴躁的人，开不出去两米就得跟教练打起来。
其实父亲对外人很温和，只是偶尔很暴躁。让他下决心学驾照的原因就是在公交车上被司机讹了，五块钱的路，司机要收他六块钱。
父亲当场和司机吵了起来。司机却振振有词，说“规矩早就改了，要找你找我老板去。”父亲便越来越生气，直接冲到驾驶座，一把扯住司机的方向盘。
“你不把那六块钱还我，大家都他妈别想走！”
所有的乘客在这一瞬间沸腾起来，纷纷起来劝我父亲收手，不过是说些“一块钱算了吧”之类的话。一个女大学生站起来，义愤填膺地指责我的父亲：“你可以不看重自己的生命，但你得为这一车人负责！你现在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我们为你陪葬！”
父亲也不吃这一套：“少他妈扯淡，司机说要退钱就找他老板，那你们现在想活命就来找司机！”女大学生被吓得说不出来话。
最后是司机给了他七块钱，并把他扔了下去。
“得买个车，不能受着窝囊气了。”
父亲说。
于是他就去学车了，每天拿着手机听里面的课。我觉得他压根儿没听进去，因为他总是在看电视的时候听——其实就是把手机摆在一边，让它自己放，他则安然自得地看着电视。
我本来觉得他铁定考不过的，来来回回考了三次，却是过了。他高兴地把我们一家子请出去吃了一顿饭。我们家从来不在外面吃饭。他喝下去一杯白酒，大声大气地说：“咱明天就去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