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行者日记】02.最后的聚餐

如果说什么东西能证明我曾经出现在那顿浮夸的最后聚餐上，我想只有我往烟灰缸里扔的一团纸。这顿饭没有我的碗筷使我能够闲下来认真观察我对座那个女生的手，并时不时因班长发现自己漏算我时露出的尴尬神情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强烈印象而忍不住偷笑。虽然旁边的两个人把我从桌子旁挤开了，但我的视线仍不忍离开能让我远离疏冷感的那双手。我盯着看得入神，那双手在橘黄色的灯下微微泛着光，连同没涂指甲油的纤细的手指靠在竖起来的手机上轻轻摇曳着，宛如四岁半的妹妹在悠长的夕阳下荡着秋千。突然她的右手轻盈地跳跃到闪烁着些许光亮的古铜色桌子上，用指尖划过一片圣域。我的信仰也记录在其中。
“……咱来敬班长一杯！”
不知道谁起了头，听着像个油腻的嗓音。不过我依旧照做了，把手弯成酒杯状，干了手中空无一滴的酒。我再次看到了班长尴尬的神情。然而我不想多管什么，我选择继续坐着观察手。只是这回所有人的手都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注视着他们曾经握笔的手现在握着酒杯，握着手机，握着爱人的手，握着他们所说的“未来”。只是从前，他们可以很轻易地将笔甩开，而酒杯、手机和爱人的手于他们而言是有“分量”的。我对这样的手感到厌倦，每一只好看和不好看的手都握着大体相似的“未来”。唯有我面前的那双白皙的手，两只略有肉感的手掌叠放在一起，右手手指轻轻敲击着略有肉感的手背，像是在伴随着某种美妙的律动翩翩起舞。当她的右手抬离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一排五彩纷呈的氦气球，燃着徐徐飘动的蓝焰，缓缓升往乌云点缀的淡蓝天空，也像那个不著名的上校从最高的高空一跃而下，穿过平流层。
而这竟也是吸引我的最后一幕了。之后那个女生就拿起筷子认真吃饭了。
除此之外还留存下的记忆，就只剩一个女生想向什么人敬酒的时候下意识伸出右手结果酒杯实际上却在她的左手侧，导致她嘴里热乎的敬酒词随着第一时间没找到酒杯而凉掉了；以及某一只酒杯上印反的饭店标识。普通人不会注意到一只特立独行的酒杯。人类中杰出的好奇者也许会这样追问：为什么这只杯子会印反标识？为什么唯独这只杯子印反了？为什么唯独标识印反了？而我这类人，当然这类人只有我一个，会敏锐地留意到，但不会徒劳地追问杯子从未想到过的事情。人类自信地以为他们能剥开一切事物的马甲，包括那只杯子。事实上，他们只会打碎它罢了。我也一样，我也只会打碎他们。
我望着眼前高贵的毕业生们，他们得意洋洋地表彰着毕业纪念日。我不懂这种感受，我只会记得捡起掉落在校医院的口香糖纸两周年这种纪念日。或许在他们的理论中，这一天象征着他们拥有了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心境。但是我并不信奉他们所说的任何理论，我只信自己的信仰，也就是我自己。一切事情都可以毕业一样带来前后全然不同的生活，就比如在我注意到站在那张口香糖纸背后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感之后，我会捡起地上每一张废纸。而我一直坚持认为这些极容易忘却的奇异感受才是值得记录的，也许只有这些才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部分，因为唯有我在想什么才能标定此刻的我是什么。只有微不足道的小事才能标定此刻的我是谁。至于极其无聊的聚餐和毕业，我的内心中没有任何想法，也不值得我去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