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拼图（第十一章·记忆）(2)

“妈，你还在想我爸的事情吗？”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
她转向我，带着被生活摧残了多年的风霜看过来。
“城儿，你恨妈吗？”
十多年了，这是她问得最直接的一次。
“都多少年的事了……我从来就没恨过你。”我直接说道。
我确实没有恨过她。
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吧？其实我也很少跟人提过我以前的事，不是因为别的，是说起来总有点顾影自怜的意思，以前很多时候能不说我就不说了。
从我有记忆时开始，我的父母就没有几天跟对方和颜悦色过。我爸经常跟我妈吵架，然后就会打我妈，也打我。他在外面的人面前唯唯诺诺，事业上也干什么都不行，处处碰壁，在家里倒是横得很，一副他就是玉皇大帝谁都要听他的派头。
那个时候，我听到我爸妈吵架，就知道没有什么好事。我会自己默默躲到桌子底下，不是为了躲避别的，但就是觉得他们太烦，想要在狭小的空间里清静片刻。
慢慢地我学会了自娱自乐的方式，父母在外面吵架，我在桌子底下拧着魔方或者折着白纸，做一些静心的事情，自然能够隔离内心的烦躁。
当时我也不太明白家里的事情，以为所有家庭都是这样的，自然不觉得心里有什么不平衡。但是我爸打我妈，我却始终不太理解。因为学校里，老师总是说不能欺负女同学，但是在家里，我爸会欺负我妈，而且只要关起门来，就没人会管。
“是我下手太重。”
有时候，我爸也会突然良心发现，对我妈这么说。
就是这一点期盼他变好的念头，让我妈忍了他多年，从新婚燕尔青丝如墨，忍到不惑之年满头花白。
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我爸打我妈打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频繁。有一次，我妈抱着我，忍受着我爸的拳打脚踢，等我爸终于骂骂咧咧走了，我妈抬起头来，看看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再看看我的脸，突然一脚踢倒我，抡家里的椅子就打在我身上。
“就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我早就不用再忍了！你为什么要跟他长得那么像？”
我抱着头，眼睛间或能瞥见她的脸。我看得到，她满脸的泪痕，满眼的恐惧。手臂上一痛，皮肉就被凳子的尖角划破了，然后那里就成了一道疤。
这道疤永远留下了，对我来说是，对我妈来说也是。
我妈打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是我没有恨过她，我只是怜悯她，她是无能为力的，世界上最普通的一个人。我知道她并不想如此，只是如果不从我这里发泄，她就撑不下去了而已。
你可能觉得这样奇怪，但是在我看来，这并不算奇怪。我当时不知道别的家庭什么情况，其实心里也就没觉得这样有什么特别大的委屈。后来我知道了正常家庭的模样，我也并不认为我是不幸的。这就好比大家出生时都有一罐子糖，只有我没有，但是我不知道，以为大家都没有。等到长大后，我也就不会因为少了这一罐子糖有什么心理不平衡一样。
反正这一句我从来不恨她，我是真心的。虽然实际上，我这么说可能比说恨她还更伤她，我不想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