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

我的远房叔父是个渔夫。夏季清闲之时，我偶尔会和他一同出海，权且当作散心。
离开城区，透过轻轨的窗户，呆呆地望着海边的森林疾驰而过。
稍近一些，有两棵孤独的松树，虽说每次打都这儿经过，但注意到它们似乎还是第一次。
继续透过车窗眺望，想确认两棵松树的位置。是雨天的缘故吧，远近交叠一直都不分明。
猛然发现那松树不像是森林里的树，两棵松树相互倾向对方，像是要拥抱似的。这个角度，似乎很难分辨孰高孰低。
七月的清晨，空气是清新澄明的，随着铁路向大海延伸，穹顶明朗起来。
七月的海滩，寄居蟹悄悄地从沙里爬出，寻到树荫下的贝壳，钻了进去。
水藻顺着码头的木桩，向远处深渊伸展出触手，随着海波的律动。清晨微凉的光影投射在翻动的水藻上，柔和，静谧。
甲板发出年久失修的铁器和木板摩擦的声音，我俯身靠在船舷，岸边粗壮的桅杆都缩成一根根细线。
远处传来汽笛声，悠长而高亢，似为满载而归提前奏凯。
“一只螃蟹和一网螃蟹，你说，哪一个需要用筐盖住呢？”
“当然是一网啊，它们横七竖八到处逃窜。”
叔父竟“咯咯”地笑起来，“螃蟹可不会竖着跑。”
我没有与他解释什么，眼睛盯着逐渐单调的海景。放眼望去，只有穷尽之处的地平线，告诉我以上的湛蓝是属于天空的那一份。
晌午，冗长，溽热，波光粼粼的海面格外耀眼。叔父眯着眼侧身对着太阳，看着早晨扫下的网，似笑非笑。即使躺在乌篷里，我也难以习惯这般暑气。
海面仿佛一个光罩，把城市不想要的光束汇聚于此，它完全克制住微风不燥地吹拂，让渔人们身陷囹圄。
曾经叔父和我一样年轻，随他父亲第一次出海的时候，大概也和我有一样的感受吧。所幸的是，我只是忍受一时，人生都将赋予大海的叔父，他当时会不会望而却步呢？
从昏昏沉沉中醒来，隐约听见叔父拉网时的喘息声。走出乌篷船，又是一片闪眼的光。这一次，是鱼跃动的鳞片成为反射镜。
叔父显然被网的重量折腾的够呛，即使身体狠命地歪向一边也难以为继，腰间绑定的粗绳仿佛弹弓皮兜上的石子，时刻可能把叔父射入海中。
我走上前扶正叔父，虽然已年至不惑，他站起来仍然挺拔。我蓦然想起庭院里的松树，大雪垂在枝头，只需抖去厚雪，树仍然停止。但是叔父即使再次直起身，那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压弯他脊背的是无情的岁月和肩上的责任，这些痕迹抖一抖无法抚平的。
收网，装篓。结束一切时，船已经乘着夕阳归航。刚坐定，叔父却一个激灵跳起来，“给你开开眼界。”
他带着两个竹篓回来，其中一个装满螃蟹，他麻利地拎起一只扔进空篓子。
落单的螃蟹张牙舞爪，勾住竹篾之间的缝隙，在我惊叹之时，已经听到螃蟹爪子叩击甲板的声音。
“一网螃蟹，它们互相牵制，一旦有出头者伸出爪子压在旁边的蟹上，其它螃蟹也一定会伸出爪子把它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