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诺·布扎蒂:风(2)
“昨天晚上,”她又从头说起,声音很嗲,身体贴着我,“昨天晚上,我去的不是我跟你说要去的地方……”
一股凉意贯穿全身。我不知所措,始料未及的害怕:万一这一次她不骗我,把实话统统讲出来呢?那我怎么办?我要说什么?我的脸色苍白,有如槁木死灰,慌了手脚。说话时望着空洞辽阔前方的她并没发现。“主啊,”我在心里懦弱地祈祷,“求您让她说谎,让我继续相信,就再让她骗我一次吧。”
她滔滔不绝,一五一十地说下去。显然是她认为我全都知道,其实我仅知皮毛,起了疑心,但她不愿冒险说谎。那时我们走过公园,漆黑的树林传来簌簌风声。
“我是跟特利兹去跳舞了。”停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接着说,“你认识他吗?”
挽着她的我的臂膀变得僵直,我怎么不认识他!那个自以为是的老粗。“没听过。”我说。
我们是逆风前进。她放开了我的手。
“她若是跟我承认一切,”我在想,“就表示说她不再爱我。她要是还有一点在乎我,一定会天花乱坠胡说一通。”我心里有一个新的东西在成形: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渐渐膨胀。我听到自己不愠不火的声音问:“之后呢?”
“什么之后?”她说,不再战战兢兢,恢复了自信,决心坦白;我觉得,语调中还有一丝嘲讽。
我们各走各的。我不知道是自己往哪里走,她也不问。“我是说,跳完舞之后,你们做了什么?”
她为什么笑?是什么恶毒的念头让她变得这么坏?她难道预见了一切?我对自己向来没把握,从没想过在这类情况下能如此镇定。
她放声笑,而风莫名其妙变得狂暴,直扑我们而来,好像费尽全力要阻止我们前进,在我们耳边呜咽着:“别走了!停下来!快回头,趁你们还来得及。”强风中身上的衣服简直像画在裸体上的布。我不让步,她也不抱怨,低着头奋力前进,仿佛冲刺的野牛,每一步都踏得好辛苦。
与风搏斗中,还有一股罪恶的快感,觉得格外有劲、悲愤、与众不同。
感觉上风强到可以把我们撕裂,好像我们两个、言语、手势、我们卑微的故事、周遭的一切都只是一张纸,在北风的蹂躏、摧残下化为碎片。
桥到了,曾经,在日落时分充满浪漫情怀,而今却像鬼影……
“之后呢?”我再问,认不出自己的声音。那居高临下、雄伟、漆黑、冰冷的桥也是宿命之桥。踏上桥头时,强风迎面扫过来,她靠在栏……
“你真的想知道?不后悔?”她试着笑,但强风打断了她高亢的声……
“对。”我大喊,她应该也没听到吧,“我真的想……”
我不记得我是谁,全忘了。下面有河,可是水声、悦耳的淙淙流水,被怒吼的北风压……
我也紧抓栏杆免得被风吹走。等她回答,度日如年地等……风衣的衣角拍打着我的腿,仿佛失控的旗子。然后……她诡谲地看着我:“你想我们会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