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 by老菌菌(2)

她来到了敦煌，看到了无数的石窟和石窟里的飞天，还看到了正在一个新开凿的石窟里作画的画师师徒俩。
瑟瑟喜欢敦煌，这里同时有大唐和家乡两种味道，她留了下来。每当做完工空闲的时候，或是下午或是傍晚，瑟瑟就会溜达到石窟里去看壁画，也看画壁画的人。
小画师姓张，长着一颗看起来很聪明的圆脑袋，但师父总叫他笨徒弟。师父在石壁上作画的时候，张小画师就在旁边临摹学习。自己是不是笨徒弟，小画师不清楚，但他确信自己肯定是个好徒弟；因为他现在很饿，却还在老老实实的学画。而之所以肚饿，就要怪师父把他微薄的收入几乎全花在去教坊看歌舞上。
看够了美人们奏乐跳舞，师父就回到岩洞里创作壁画，他手下的人物巾带飞舞，栩栩如生。小画师什么都没瞧见，他肚子空空脑袋也空空，犹豫半天不知该如何下笔，一滴墨落了下来，污了纸张，又挨师父一句骂。
瑟瑟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小画师挨骂，她探头探脑，不敢进去。
“张画师，那个胡人小哑巴又来看你啦！”一旁的村妇起哄道。
小画师闻言立刻从石窟里溜了出来，他知道瑟瑟一定带来了能果腹的东西。
“教坊的姐姐们跳舞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小画师咬了一口炊饼，边嚼边念叨，“师父从不带我去看，只叫我练习画飞天，我想不出，也画不出。”
瑟瑟拍拍手上的渣滓，站起来开始跳舞。她从吐蕃被人像牲口一样赶到长安，又从长安赶着牲口来到敦煌，一路上见过无数的飞天、无数的舞蹈。壁画，雕像，胖的瘦的，残缺的，金碧辉煌的，长安街头高贵端庄的，教坊司里活泼妖冶的……
小画师欣喜的看着转起圈来像模像样的瑟瑟，但是她亚麻色的卷发正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像一卷金丝线。飞天仙女的发髻该是黑如墨一般，就像长安城里的那些贵人。
小画师叹了口气，嘟囔道，“你若是个汉女子就好了。”
瑟瑟听懂了，她低下头想了想，就踢着小石子回家了。
第二天瑟瑟没再出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六天，瑟瑟才拎着个小包袱又到石窟来。
小画师正在心不在焉的练画，一看到瑟瑟就跳起来招招手，唤她赶紧过来。瑟瑟一路小跑，不等她喘匀气，小画师就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摆在面前，开心的介绍起来。
“这是我找染坊许大娘讨的染料，虽然只有一点，但是可黑了…”
“这是五倍子煮的水…”
女子用的眉黛和画画用的颜料太贵了，小画师买不起，他就绞尽脑汁找来了这些能染上黑色的东西。
瑟瑟噗嗤笑了，她打开自己带来的包袱，里面是她刮了好几天的锅底灰。
他们把这些乌漆嘛黑的东西一股脑搅拌在一起，小画师帮瑟瑟把黑色小心的涂在头发上。瑟瑟的头发变得又黑又湿，变得能轻易的高高束起。她的脸也不可避免的粘上了些，用手一抹，越擦越脏，黑一道白一道，既不像谪仙人也不像飞仙人。
但瑟瑟快活极了，她的心第一次理解了秃鹫和山鹰，第一次乘风而飞。
她甚至拿出些破烂衣服和棉花塞进自己的衣襟，努力模仿那些贵妇们高耸的胸脯和圆润的躯体——美人们的身子柔软的就像云彩一样，就该是云彩做的人儿，才能有这样轻盈的舞姿吧。
瑟瑟在裹着沙尘的风里翩翩起舞。小画师对着她笨拙的临摹，继续自己的飞天练习。
这身飞天没有佛光，也不生羽翼，却临风借云，快活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