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夏海纪】盐水鸭会谈

新月初生之际，温扬终于感受到了体内力量的复归。
她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环顾四周，有光从合拢的窗帘下渗出，将瓷地砖映照得如积水般明亮。推开窗，屋子外的喧嚣一时间纷杂涌来，树叶里藏着的聒噪的蝉，勾肩搭背醉醺醺的男人们，少女们追逐着奔跑向下一个街口，她们的欢笑声和脚印都留在温扬的注视中，屋檐下悬着的铃铛轻响，像是有风来过。
也许是因为过于长久的昏沉睡眠，温扬觉得自己与窗外的那些声响隔着相当遥远的距离——
喧嚣尽是他人的喧嚣，安静却是唱给自己听的歌。温扬下意识地想遗忘清晨发生在鲸歌圣教所里不愉快的一切，此刻，她只想抱着膝盖蹲坐在一个人的黑暗中。
“所以我的小狮子呀，”她小小声地抱怨着，“你怎么还不快些回家。”
阿斯楞并不在旅馆中，他备在床头柜上的水还是温着的，只是不知道人去了哪儿。
温扬很清楚恋爱中的两人应保持合理而舒适的距离，哪怕她与阿斯楞是哨向这种更加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也不应该是风筝和牵着它的人。所以她没必要知道阿斯楞究竟去了哪儿。
温扬这样安慰着自己。
整理好衣裙，温扬按亮了玄关上的灯，然后依着门柱期待着阿斯楞的归来。她希望这束并不算明亮的光，能给推门而入的阿斯楞以家的感觉。
温扬知道阿斯楞有些怕黑——这并非是不可思议或是可笑的事。倘若有人能走进阿斯楞意识海的深处，去到盖乌尔那一夜夜永不停歇的暴风雪里独自前行，他的眼眸也会变得像暗渊一般深邃，变得阴厉自私，或者深埋绝望。
更何况，阿斯楞的童年还潜藏着那个红衣女人鬼魅的身影，她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阿斯楞的梦境，让他不敢入眠，让他惊惧黑暗的到来。
每每回忆起阿斯楞的过去，温扬总想立刻把这个少年拥入怀中。她虽然改变不了阿斯楞曾经历过的那些，但至少，能温暖他的现在。
阿斯楞轻着动作拧开了门锁。
——他担心温扬还睡着，怕一不小心惊醒了她，因此“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尽量不造出大的声响。
推门而入，月白色的光轻笼着玄关这房间一角，黑暗被屏退在视野之外。
阿斯楞望见温扬正抱着手笑盈盈地站着，她的笑是清亮的，如同那光一样拥有让他心安的魔力，使他迷醉，却不沉沦。
“我出门斩了只鸭子，早就听说卡迪修斯的盐水鸭很是美味，这次终于有机会尝一下了。”
阿斯楞换鞋进屋，温扬接过了他拎着的食盒，又从储柜里摸出两罐起泡酒，一并放在了沙发前的矮桌上。她启开自己那罐酒的环盖儿，窝进柔软的沙发里小口的抿着。等荔枝的清爽口感混着气泡滋响时，她看着在大快朵颐的阿斯楞，时光好似恍恍惚惚倒退回了两年之前。
两年之前，她还在卡迪修斯第一医科大学修学。卡迪修斯人钟爱吃鸭，甚至自嘲说没有一只鸭子能游离城北面的杭江水。第一医科大学的食堂中也设有盐水鸭特卖窗口，每个望日头五十只鸭的半折出售，便是温扬在“痛苦”的学医生涯中，为数不多能得到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