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隋唐穿)(十九至二十一章)(3)
他的眼睛阖上了,今天比往常耗费了更大的体力,不过一会儿,他便睡熟了。
他是睡着了,我却独自呆了好半晌,似是想了许多,可真等我细细地回忆究竟想过些什么,记忆却又模模糊糊地全不清晰,只记得,所有的思绪,都和一个人有关……
我又禁不住去看王伯当,睡着的他显得很平静。往日,那双此刻已轻阖上的眼里总带着些孤高,淡漠的表情冷然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此刻,他睡得如此安稳,就好像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我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他比一般女子还显白皙些的肤色。他宽阔的额头,这一刻看去,竟是有些泛青,似乎那皮肤已变得透明,正映出血管中缓缓流动的血液。我的目光,顺着他的鼻梁往下,他的眼睫很长,柔和地覆着眼睛,墨一般的浓黑,简直就像是信笔晕化开的图样。我伸出手捂着嘴,掩住一个无意识的笑,像这样的外貌,本该是被人当作纤细柔弱的典型,可偏偏王伯当,那样的倔强和执拗,教人和他在一起时,全然忘了他容貌上的巨大反差。
缩回手,我的指尖还有些湿润,是刚才替他拭泪时留下的。我摊开手掌,轻轻摩挲微湿的手指。王伯当,当他的眼角沁出泪珠时,那双眼里分明隐着痛楚和脆弱。原来——这也是一个鸡蛋样的人,外表虽然强硬,一旦剥开蛋壳,却是毫无防护的流体组织……
王伯当不再拒绝医治了,我的心放下了一大半。第二天一早,我便请来了上次那位唯一肯开药的大夫,请他到宅子里来给王伯当治伤。那大夫看上去年纪并不很大,颌下却是留了一大把胡子,他捋着胡子对我说,要给王伯当治伤,得冒风险,须把腐肉尽数除去。但是要除腐肉,若一切顺利,又能休养得当,则复原如常,但若有什么差池,重则当场受不得痛而死,轻则手臂全废。我还没回答,病榻上的人竟自己醒了过来,手僵直着,像是想抬起来。可终究是太过虚弱,手没能动弹,他自己却已是汗流如注。我走过去,在他的床前俯下身子。他转过眼睛,瞧了我一眼,那目光竟是异常坚决。我站起身,冲一旁的大夫重重点头:“治!”
短短的一个字,竟教那大夫浑身战栗了起来。他先看看我,又看看王伯当,嘴里念念有词了好半晌才算镇定下来,开始做正式的准备工作。我看着他从随身带的药箱里一件接一件地取出了好些叫人心惊的器具,救人用的家什中,刀啊棍的竟是一件都不缺。
我还在发呆,他已示意我把墙角的炉子端来,生着了火,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地都在火上烤过。这一辈子,打打杀杀、刀枪剑戟我也不是没见过,可偏偏今天,听到火苗“嗤”地掠过亮闪闪的短刀,我就浑身发冷,手心、脚底……连心窝子里都是凉的。
大夫终于放开了炉子,转头又取出一根小木棍,长不过三寸,两头甚是光滑,中间却是坑坑洼洼的。我本不知道这小木棍的用处,却见大夫拿着这小木棍走向王伯当,要王伯当把木棍咬在嘴里。我这才知道,原来这小木棍是防止病人熬不过痛咬碎舌尖的——平生第一次,我的双腿打起颤来……
王伯当显然也明白了大夫的意思,却不料,他皱着眉,咬紧牙关抗拒大夫的好意。大夫耐心地试图扳开王伯当的牙关,我便只见到王伯当越绞越紧的眉头和似已要冒火的眼睛。我终究是看不过,夺下了大夫手中的小木棍:“他是不会撑不住的。”我在大夫极度怀疑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说得很是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