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南方的四月阴湿且逼仄,像一个帘窗尽闭的房间,室外虽阴郁但毕竟此刻尚为白昼,可房间里却像是与黑夜共栖。这仿佛是一种不可避免,但却可供选择性的孤独。李煜在这样的房间里醒过来,在离开南唐的这一年里,他越来越不受睡眠待见,哪怕一次睡梦的温柔都不曾再亲尝。主动离开的人却成了那个愈益难以放下的人,李煜应该也料想不到彼时竭力寻求未来的自己,会在此刻那么地渴望回到过去。
李煜起身拉开窗帘,因为天空阴云满布,原本灰暗的房间并没有因此而显得有多明亮。李煜站定,望向窗外。映入他眼中的,是各种用钢筋混凝土堆叠搭建的城市风景,包括已完工了的和不少行将完工,可再也不知几时才能完工的。他知道,那些都是这个城市已经丰满的羽翼,和尚在健硕的骨骼。不管它们在平时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有多么为人称奇,李煜就是提不起兴趣,更何况此刻正处于万物都失彩的阴天里。然而行人却始终如一,不约而同地踩着相同频率的步子,朝圣般往前行进着,专心得好似好奇已经被抹杀。这让李煜觉得无趣且焦虑,故而他收回了视线,又将其投放于天空。李煜不像一个虔诚的祈祷者,他的眼里立着一座疲倦而失神的灯塔,灯光羸弱,照不清来路。但也幸而是阴天,他才能长久地凝视天幕。也许是因为日光没了往常的烈性,反而特别容易引人遁入柔软的沉思。
他突然觉得,天空中时隐时现的微光,像极了对一个不可能的人,将熄而未熄,绵长的思念。
当李煜来到餐厅的时候,只有经理老钱正在给桌椅拭灰。他听见李煜推门而进,也不抬头,背对着李煜,缓缓地说道:“又是睡不着?”老钱的声音浑宏却似刻意收敛,巧是透出一股暖劲。李煜一如既往地惜字,轻声地说:“是。”说完,径直穿过大厅,走进了厨房。他放下背包,换上厨师服,熟练地摆弄着厨具。老钱听见厨房的声响,抬头推了推眼镜,望着厨房的方向笑着叹了口气,“年轻人啊。”
时近正午,餐厅工作人员陆续到齐,纵然如此,应对这午高峰还是让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马不停蹄的李煜在这个时刻,总能想起老钱经常给他们加油鼓劲的一句话:“午高峰就像午餐一样,是一天中最凶猛的一顿。我们的人生就是为了吃下一顿又一顿凶猛的大餐而活的。”虽然老钱的话尝起来跟鸡汤就只差了一味调剂,但是亏得他这句话和午高峰共同塑造起来的紧张与忙碌感,成功地让李煜不用沉浸在痛苦的遥想中,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同事都说这一刻是他一天中最为精神的时刻,像一个与试炼抗争的英雄。只是李煜心中无比清晰,相比起来,这根本不算试炼,只是一种稍显麻烦的麻醉方式。
度过了大多数人一天中最为忙碌的一段时间,李煜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的时刻。他换回便服,交代了学徒阿虎一些相关事宜。末了,他停顿了一下,呼了口气,仿佛下了好大决心一般,“阿虎,昨晚有人点相见欢吗?”看到阿虎一如既往地摇头,李煜紧张的神情得到了舒缓,像心里的一块大石小心翼翼地落了地。也许有时候人们对于一件已经习惯失望的事情,更心安于持续失望的结果。反而如果它有重新拥有希望的迹象,会令他们感到害怕,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如面对它,而李煜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