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御厨 （TXT）(2)

我叔叔也自知形体不够剽悍，忝列于石油工人队伍，有些假冒伪劣的嫌疑了。生怕被打发回去，就点头哈腰地笑着，满脸都是巴结神色，说我扛不了钻杆，也扶不了刹把，可我能给扛钻杆扶刹把的人做饭！
头头笑了，站队的人也笑了，都笑出很鄙夷的意思来。
头头是个粗人，说话操操的。说烧火做饭的活谁不能干？长卵子不长卵子都行，一线退下来的老弱病残还安排不了呢，怎么还能从外面招？
我叔叔说，我做饭和别人做饭不一样。我们马家是御厨世家，伺候皇帝的，手艺代代相传，都三辈人了。
站队的人又笑起来，因为这话离题太远，简直就是不着边际，听着就像二杆子，很是讨人烦了。我叔叔急于寻求物证，就把手伸向身后。
他背着兜子，肩头上探出一个锃亮的把柄，俨然苏秦背剑。嗖地一掣，那把炒勺就显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比一般的略大略长，被宫廷灶上的油水濡润出永恒的幽光。因为岁月的磨损，勺头半圆不扁的，顶端还有一个柔和的缺口，如同一轮初亏的月亮。勺柄上錾着“御厨”两个魏体字，笔画浅淡了，仍能看得很真切。 我叔叔把形势估计错了。几千人都站在冷风里蹉脚，谁能有耐心把他的陈述听完？再说，缺少足够的铺垫，底牌揭得太突兀，不但没收到他所预期的震惊效果，反而引发了更大的一波哄笑，等于陷入了人民战争的重重包围。钻井队的头头做了个拼刺动作，把那截铁器挡了回去，说你他妈有病啊，跑到油田上卖废铁来啦？全国上下都在挨饿，油田也是瓜菜代，你还在那里琢磨开小灶。再说，就算你真是御厨，皇帝都死绝了，要你有鸟用？
头头的话一剑封喉，在场的人全都笑得东倒西歪，队伍立刻溃不成军了。换了别人，也许就哑火了，可我叔叔马御厨是个犟眼子，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站直了身子，庄重着神色，以扞卫真理的坚定口气，朗声说道，皇帝是死了，可领导还夜呀。想想看，天底下哪个领导不想吃香的喝辣的听甜的睡软的？
众人嗷嗷乱叫，也分不清是喝彩还是嘘声。头头愤怒得不行，伸手一拽，我叔叔这个异己分子就被揪出了队伍，再用力一搡，一个踉跄蹿出去，跟头把式的，已经到了那边采油队的阵营。我叔叔差不多已经绝望了，就在这时，采油队队长刘播趋步上前，伸出一只大手把他接住，另一只大手就拍了他的肩膀，向他眨眼一笑说，兄弟，你跟我走吧，上采油队。我要让采油工人都当一回皇帝！
就是这样，我叔叔绝处逢生，而且一步到位，进了采油大队食堂。
其实，刘播虽为队长，却比我叔叔大不了多少。他是文化人，可偏偏要装作大老粗的样子，在当时就很是厉害了，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内涵在里面。他把炊事班的人叫到一起，指着我叔叔对他们说，你们都来看看这个人，和你们有什么不一样。那几个师傅都是夯货，肉眼凡胎的看来看去，没看出子午卯酉，只说他衣服干净一些，但保不住里面也生虱子。炊事班长崔大可是个聪明人，就顺着刘播的竿儿爬上来，说你们不懂得伯乐的相马术。这个人有气质，往那儿一站，未成曲调先有情，不同凡骨啊！那几个人就越发懵懂了，说啥叫气质？我咋看不着呢？气质长在哪个部位？再说，谁又不是×光机，看人怎么还能看到骨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