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坟
落叶没能在地上躺多久,忽的又天旋地转地扬了起来——半截枯枝半隐半露地埋在将腐的落叶中,一只手突然出现,精准地捏住枯枝露在外面的尾巴,一扯,一抛,它便直直的落入筐中,十分利落。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
灰土的黑擦着秋冬的白,隐隐透着些血色的红,指甲中尚嵌着些泥,指节略微粗大,相互挤撞间,手指总是合不上缝儿,四处透着些干燥的皲裂。黑,糙,粗,且脏。
那是一个女人的手。
呵出的白气在空中逸散,随着女人的思绪,思绪一道飘向远方:那口子娶我那天,也差不离是这样的日子,那会儿说得花好稻好的……
噗通一声,些许水花儿溅在女人身上——这时节的汝河尚未冰封,这鱼想来也是做些挣扎。女人却是激灵了一下,赶忙操起那比她手尚粗一圈的斧子,抓紧单薄的衣裳,缩缩身子,加快了步子。
汝州此地,北靠巍巍嵩山,南依茫茫伏牛,西临都城洛阳,东望黄淮平原,汝河自西向东横穿整片汝州,算得这一片的母亲河,星星点点的村落坐落在这条河边,山水土地,靠啥吃啥,世代如此。
一日之计在于晨,在鸡犬的鸣吠声中,女人便踏着映在汝河岸边的粼粼光点回到家中,放下那把本应挥舞在男人手中的斧子,着手忙活起这一天的生计。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逐渐接近堂屋,女人停下手上的活,手在衣服上抹了两下,便赶忙起身小跑迎了出去。不多时,只见女人搀扶着一名头发半白,未显得多么苍老却佝偻着身躯,不时咳嗽的老人踱进了屋。嘴中尚且念叨着:“爹,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让你和娘好好歇息着嘛。这儿有我就行……”
“咳,我这把骨头还没老透,还能下田里趟几遭,哪儿能让你个女人成天采樵伐薪,下地种田……”说到这儿,又是一阵咳嗽。咳嗽间,老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断断续续地说道:“唉,你嫁到我家来,咳……也该有三年了,只是可怜了你啊……咳咳……”
见老人咳嗽不止,女人急忙端了碗清晨前打回来的水,给老人顺气。且又是一番好说歹说,将起送回休息,这才返回堂室继续准备早上这一家的粥食。手上阵阵忙活不停,屋里又是一声幽幽叹息回荡起来。
这大大小小的村落,正是得周王教化,方才安居乐业,存续至今,他们是这么说的,女人总是信的,因此也能理解家里男人行役外出——话是这么说,可这一年又一年的,人影不见一个,自己倒活像个寡妇。
年年岁岁,家中也没个青壮汉子,一时间倒没什么,自己着手拾掇拾掇也就罢了。可长此以往,自己能撑到几时不说,爹娘可都是已经倒下了,郎啊郎啊……
秋去冬来,云中第一片雪白的晶莹落下时,老人正蜷在屋中,不时照看着躺在一旁的老妇,女人正奋力挥舞着那把斧头,而男人依旧杳无音讯。
裹挟着狂风的白色迅速席卷了这片土地,生活在此的人们都尽量减少了外出,猫在家中,尽力挨过这个冬天。只有她家门口的脚印,蜿蜿蜒蜒,密密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