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继科 (cover 孔乙己)(2)
钟继科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教练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钟继科长久没有来了。还借了一个三星球呢! ”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打球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体校里去了,想偷体校主力的世奥得特注来测评。体校的东西,偷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被保安抓住,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教练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球友,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借个球。”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钟继科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条乒乓球运动短裙,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葫芦拍套,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借一个球。”教练也伸出头去,一面说,“钟继科么?你还欠一个三星球呢!”钟继科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球要好。”教练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钟继科,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钟继科低声说道,“测评,测,测……”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教练,不要再提。
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教练都笑了。我打开柜子,抛了一个三星球过去。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5元人民币,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有机胶水,原来他刚刚粘完球拍。不一会,他瘸着腿打完了一场球,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背着葫芦拍套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钟继科。到了年关,教练取下粉板说,“钟继科还欠我一个三星球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钟继科还欠一个三星球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钟继科的确退出乒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