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

那个站只有他一个人上车，村子的同龄人里也只有他一个被送到市区里去上学。妈妈说村里的那些孩子都是野孩子，跟他们呆在一起总有一天他也会变野。她总是说把他送去县里借读花了多少钱，她怕他对那数量没什么概念，总是用手比划那沓纸币的厚度，好像有他一根手指那么厚，是很多钱了。
爸爸妈妈赚钱很辛苦！他一定得好好学习啊！
从刚入学开始他就基本是坐着公交车上下学了，他很有经验，第一次爷爷带着他，教他怎么投币，该投多少，然后爷爷就下车了，骑着他那辆破旧的电动车。男孩有时候会转头回去看看爷爷的那辆电动车，好像不是爷爷在担心他会不会遇到坏人，而是他在担心爷爷有没有出事。
他没有遇到坏人，平安回家了。从那以后他就自己坐公车上下学。
爸爸妈妈工作都很忙，怎么能让他们特地来接自己呢？
每天早上奶奶会把当天的坐车钱给他，一块五毛钱，一块坐车，还省五毛够他买点东西吃。那时候的物价不像现在，五毛足够买一个烧饼，或者一小袋炸薯条，或者一管涂着金粉的铅笔芯。他会坐在公车靠窗的桌子上吃他想吃的薯条或者烧饼，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了，有那么些惬意。
直到有一天奶奶看花了眼，把一个一毛错当成了一块的硬币交到他手里。在小卖部前他不知所措，今天的零食是没了，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家。走回去的路挺长的，而且沿途一个养猪场还有只凶恶的看门狗，就拴在路边。
那天好像是个阴天，或者是放学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总之天很黑。他每天坐的那班车闪着灯来的——103路——他还记得清清楚楚，那牌子是打印的，红字。学校附近的菜市场似乎是收工了，等车的人有些多。现在走回去，肯定晚了，要被妈妈骂，不管了，这么多人！
他上了车，把那价值仅一毛的硬币丢进投币口。然后拼命往里钻。他个头不大，从形形色色的人的腿间穿过，像是个慌不择路的小偷。他确实是个小偷，只不过失主并没有反应过来。车启动了，他能明显得感觉到身体在往后倾倒，他的手心在流汗，生怕司机会突然清醒过来踩下刹车怒斥他。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平平安安地到家了。妈妈问他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他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他没心思跟妈妈解释，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省钱之道。如果他每次都用一毛钱代替五毛钱，那他一天就能剩下一块三毛钱，这对于他来说，是笔不小的财富，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
可是他不知道一块三毛钱其实很少，相比于那一沓一指厚的纸币来说，微不足道，他不知道。
他知道每次奶奶都是从哪里给他拿的硬币，保险起见，他第二天早上还是投五毛的硬币，晚上才改用一毛的，他兜里还装着一个五毛的硬币，还是没被发现。
他愈发肆无忌惮，可是，本质还是有区别的对吧，一毛和五毛，像是好孩子和坏孩子。他是坏孩子，想着能给家里省钱，就是好孩子了。
今天他带的一毛的硬币和平时带的不同，是那种中空铝制的，虽然个头看着大，但是很轻，落到地面上也不会发出很大的响声，和五毛钱硬币发出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但是他不知道，他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