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生物
这是由那只活在视差和余光里的生物发出的奇怪声音。我无法确切地回忆起它出现的具体的时间,仿佛是在回忆产生那一刻起便已经存在。这一回答似乎模棱两可,人们肯定会追问你是否好好观察过它,以某种不耐烦的语气。我向你保证,如同每一个正常人所持有的好奇心所迫使的那样,我也曾做过许多合乎逻辑的尝试,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告终。
它总是蹑手蹑脚(如果它有手有脚的话)躲在视线的余光里,既不在脑后,又不在眼前,每当你视线打算移动并聚焦这个家伙时,它就会倏然而逝,隐秘无踪,而过了一会儿又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它有时是团模糊的白色的毛球(请原谅我视野所限,仅靠余光所得到的观察结果),绒毛密布没有杂色,与冬日洞穴里蛰居的小兽一般无二,让人觉得这是某种不知名的哺乳动物。而有时又是线团,是的我确实这又是它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直到最近,它终于成了某种扁平的线轴,缠绕了纯色的,又或许色彩斑斓的线。这样,它就又成了某种已知的人造物,被按部就班地置放在人类认知框架内。
然而看起来并没有。我无法真正看到它,只有它在看我,在某个熟悉的角落里,在我寄居的狭小空间内部。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这样,尽管它从未对我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但每种东西都会有一个合乎逻辑的,存在的形式,人们往往会称他为意义。余光里那只生物却没有。如果回到伊甸园主人牵着各种物什到亚当面前那天,我想它会躲起来,或者干脆就被忘了,管它呢。
它始终在观察,请允许我换个词,凝视我。凝视的方式就在于它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我知道它躲在哪儿(视差和余光)却无法捉住它。难以相信它会怎样思索,关于看到的一切,尽管并没有什么值得看到的东西被它看到。但这确实引起了我的焦虑,是的,焦虑。
如果它能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或许干脆从世界上消失,我想我会写一首赞美的十四行诗。这首诗不献给任何人,包括我,也不赞美任何东西。刻在墓碑上或许非常合适,但首先我需要让它消失。动物园和博物馆的人都会有的某种执拗的收藏品也许能够帮我,就像他们对待斑驴和难吃的渡渡鸟那样。不过首先,我得先去看医生。
“先生,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您的病症。”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潦草的笔迹隐约透着点不耐烦。这是一间普通的诊断室,一方半旧的褐黄色方桌横亘在眼前。窗帘耷拉下来,光线透过罅隙散落在桌面,白日里依旧有灯亮着。
“不过我想您应该先去看眼科医生。”
“我刚从他那儿过来。”
他没有再说话,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纸面划过的声音令我有略微放松的感觉,似乎这能使某些焦虑不安的东西逐渐消逝。说实话我并不清楚他是什么医生,总之不会是眼科,只是循着指示到了这里,余下的一切都会循着进程有序进行,我想。这片刻的放松使我有兴致专心观察他。
由于书写姿势的缘故,他的脸躲在了脆弱的阴影里,当然只要凑前就能看清楚,但这不免太突兀了。是的,突兀,每个人都在享受安然有序,而不是突兀。他身材略显高大,白色大褂在他身上分外合身,一头并不怎么浓密的黑发里掺杂着几根显眼的银丝。符合了一切我对医生的想象,唯一令我不满的是,他的嘴“时不时皱在一起,貌似一种神经质的痉挛”,我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