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世(2)
无怪书生从来不过心,缘这些属实是世俗里最寻常而俗滥的故事,便略有些灵异,也不能叫人耳目一新。他只道青衣和尚不过喜欢念叨些,虽然絮絮烦烦,从前却往往叫他觉得肤浅可爱,更生怜惜。
和尚和他推世换命,向前叠代分讲。至一世,和他说有个出身世家大族又聪敏机灵的人,年纪轻轻便威势显赫,在京城立了宅邸。后来有个名法师到国都开坛讲法,名流俗辈皆趋之拱之。唯这年轻人嗤之以鼻,竟将唯独拜上他门来的法师拒之不见。那法师盘桓不久,便离去了。
此后万事如常,唯那法师在数十年间,频频登门。可至那拒他于门外之人老病身亡,也未得一见。
书生听完这则,徒然咳了几声,评论道:“这法师也是无聊,这世家之人却也无趣。”
和尚与他相视而笑,握住他枯瘦若槁的手,道:“我可要无话可讲了。”
他唇微动,讲了最后一桩事。
与某偏僻地方接邻的一座山上修了个寺庙,久而清冷,香火也断绝。在寺中有藏经阁,有卷经书曾被历代名僧翻阅,本有了些蒙智的苗头。待这处寺庙再无人来,藏经阁蒙网积尘,便也湮灭了那经书开慧的兆头。
至一位居士偶然来此,竟便安定。居士拂尘扫网,擦拭竹简,使那卷经书归于洁净。再焚香烹茶,日夜颂念佛法,一时间室内宝光华蒸。
那卷有佛缘的经书本来离通灵只差临门一脚,经此整顿熏陶,当世便有了智慧。待那居士化尘三百六十七年后,终修成人身,化为一个清俊僧人。
妖僧终日徘徊无聊,后来结识了山背面的一个竹子精。两妖都有些天地间蕴生的智慧,更存几分自然的邪门,互引为至交损友。
竹子精摆不可一世的架势,笑那僧人道:“我是你辈的祖宗,片竹得简,渊源可见?”
僧人平素姿态谦顺,合十道:“阿弥陀佛,不才乃是阁下千万年苦辛铭刻之章法,修得之金身。”
妖僧妖僧,到底是妖精,徒然披了张和尚的皮,都是可以倾城的颜色。
竹子精后来和妖僧斗法,两妖各织成一梦,端看谁能困束住更厉害的角色。竹子精先投机倒把,阴差阳错地把一个地仙困了三日,便有了趾高气昂的资本,成日炫耀。
那妖僧心有不服,也学着竹子精铤而走险,竟真网罗住一个大有来头的真仙。那仙人路过此地,妖僧兜头拿梦网罩他,熟料就能真教他入梦呢?
妖僧窃喜,想着即便是真仙即日便破梦,这场斗法也算他胜。怎知那仙人竟未挣脱,年复一年,仙魂在梦中消散。
妖僧才放下争斗心,又费一番功夫撤了梦网。彼时仙君神魂已然消磨得凡人一般,当即脱离此处,流光一般不知所之了。妖僧只用不干己事来劝服自己,才安下心。转头瞥见竹子精在他身后多时,笑意盈盈。
“这局仍是贫僧赢了。”
竹子精踮脚远眺,见那仙君神魂消失不见,才啧了声:“赶着投胎去了。你若再关上几年,那才可没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