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之众（一）

吸气！
竭尽全力地吸气！
像是从痛苦的窒息中挣脱，又像是从沉重的梦魇中苏醒。疼痛从肺部、喉咙钻出来，灼烧感让他止不住咳嗽。
他能感受到自己被光笼罩着，也许是火光灯光，或者太阳光，透过眼皮，让他眼前的世界不至于完全的黑暗。也能感受温度，让人心安的舒适的温度。
他听见有人说话，那声音隔着一堵墙，温柔清新，让人想起春天时开在窗棂旁的牵牛花。
“他是我捡的……原以为不能活，城里的医师非要一个银币才肯救，我就把他拉了回来！”
她听见他的咳嗽声，推门进来。
“你醒了？”
他无法发出声音，似乎声带连震动的气力都没有，只能拼命地眨动眼皮，勉强能睁开一条缝。
“好了好了，你不要着急，伤的那么重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了，我去卡尔大叔那买些冰来！”
她轻柔的声调似乎蕴含生机，让他眼前的一切稍稍明亮起来。
朦胧之中，他看到了灰色的屋顶，像是用劣质的木板拼接而成，板间的缝隙塞着参差不齐的稻草，残破的蛛网结在稻草上。他猜测有人想清理蛛网，可能因为房顶太高又不得不放弃。
会是那声音的主人吗？一定是一个女孩，和他一样大，十八九岁，他迫切想看一眼她的模样。
不够清醒的大脑在沉睡和思考之间反复徘徊，像极了从前那些不舍睡去的夜晚，或者不愿清醒的早上。梦境变得像真的，而现实又仿佛虚幻。
他试图从这种昏沉中走出来，他集中精神，思考第一个问题，他还活着么？
他叫肖楠，十九岁，在他的记忆里，因为先天性心室肥厚，他不得不做风险极高的手术。他还记得手术前父母担忧的神情，他现在能思考，说明手术成功了吗？
可他刚刚听到的是谁的声音？护士吗？可病房的屋顶绝不会有蛛网。
也许是幻觉吧，这种幻觉他在从前手术时也出现过，大脑从麻醉中醒来时，会调皮地创造出一些奇幻的画面，他还曾看见过漫山遍野的黑绵羊，像是死神的使者来催促他上路一样。
他深呼吸，再次尝试普辨别眼前的物象。
灰色屋顶，蛛网，以及和黢黑的电线连接着的钨丝灯，灯泡外壁蒙了一层灰，内壁则沾满了钨蒸汽凝华成的金属垢。
他在无法转动脖颈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往旁边看。
有一台石桌，不如说是将一块光滑的石板摞在了三块粗糙的青石上，桌面上有两只陶碗，还有一块黑色的，很丑陋的石块，他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那其实是一块黑面包。现在还有人吃这种全是麸皮几乎不含面粉的黑面包吗？
石桌旁边是燃烧着的炭火炉子，是它让整间屋子充满了温暖和光亮。
肖楠的意识清醒了许多，能确定自己不在医院，甚至不在原来的城市。
他清楚的记得他手术的日期是5月21号，北方正直初夏，医院阳台的栀子花纯白的像天使的翅膀。
现在却是冬季，而且是严冬。
除非有人在他苏醒前就将他带到了寒冷的西伯利亚，不可能的。
那么，他开始思考另外一种可能性，是他重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