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って。

哪怕是前一天，大家也心照不宣地避免提及爱德华。即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即便我们每一次的相聚都无声阐述着那个事实，也没有多少破碎的心肯接受它。
爱德华不仅在我们班，他也是全校师生口中“优等生”的代名词。他和同学们关系融洽，就连与最难交流的布拉金斯基相处时也能从容应对。纵使天赋过人，他平日里付出的努力不知是我的多少倍。没错，他就是如此优秀。
所以，为什么是他？我天天胃药不离身，莱维斯身形瘦弱，爱德华在我记忆里从未请过病假。所以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本应在垂垂老矣的长辈离去时，而不是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教堂里被动理解生老病死；我本因用枯槁的佝偻双手拿到的体检报告，而不是医生“我们尽力了”这句话放弃迷信科学；我本应无忧无虑地混过青春年华，而不是黯然神伤地蜷缩于时光一角慨叹人事。
神啊！你爱你最虔诚的信徒的方式就是将他从我们身边带走吗？那么我们凭什么遭受这样的神罚？
神啊！如果你是势利的，为什么不选择资质平平一无是处的我？你是向天堂播撒光明还是于人间收割希望？
我真正意识到爱德华永远离开了我们不是和托里斯一起站在毫无血色的爱德华身边，而是在他的家人来到学校带走他的遗物。没啦？我望着空荡荡的桌椅问道。没啦。我回答道。
大家都是温柔的人，伊万也安慰我“爱德华知道自己的友人变成这样也会很伤心的”。但是抱歉啊，我就是止不住眼泪，不仅仅是悲伤，我其实是不信任我自己。我怕，我有一天会忘了他。
真是奇怪，上课时某人接话茬戳中了全班的笑点，我们总能沉湎于短暂的欢乐中，但到了课间那块磐石压迫着心脏的窒息感又出现了。摆脱这种病态循环是否意味要舍弃痛苦的根源？我不知道。
不论好坏，对过去一概接受这种爽朗的话我是说不出来的。但，没有任何回忆是即使遗忘也好的。
不治之症“心灵缺失”的患者，就是我了。
救护车驶远后姐姐和娜塔莎仍未停止哭泣，我理解她们，却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第二天老师将大家聚集到一起后，在死盯着天花板逐渐加快眨眼频率的托里斯和莱维斯之间，呆滞的我显得无比格格不入。
我曾听说过某某同级生猝死的八卦，父亲也曾在我面前回忆他那早夭的发小。但爱德华失去意识的那一瞬，我仍想当然地认为是他被鞋带绊倒了，尽管对方膝盖先着地。
“节哀。”从未有过交集的人说道。为什么要对我这种人说？你找错对象了！我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得到别人的安慰呢？
不要再憋着了万尼亚，姐姐抱着我说道。但可悲的是我不知道我该何时何地发泄什么？这一切的一切有意义吗？负能量是不可回收的有害垃圾，它扩散的方式如同病毒，倾听的人不可避免地会伤痕累累，就算如此也主动承受的姐姐，果然，是我无法成为的温柔的人呢。
又到了这一天的傍晚，将芸香和玛格丽特移到一边，为我们带来的向日葵和亚麻花腾出空间，然后将花瓶里有些发蔫的矢车菊替换成新鲜的花束，这已是每年的例行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