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禄
光禄跟着牛走,牛总走这条路,看似没有目的,确不会走丢。光禄和这头牛是朋友,他们都太孤单了。但光禄不是一个独居的老头,光禄有一个老伴。光禄的老伴是个神婆,神婆是要年年做斋饭的。我认识光禄的老伴就是因为年年去她家吃斋饭。但是吃斋饭是见不了光禄的,光禄牵牛出去一走就是一天,所以光禄有好多故事。
光禄的老伴总要在开斋饭的时候讲她自己所信仰的观世音。她说她生病时躺在床上全身火烧一样痛,她说自己以前喜欢煎鱼,一生病就受和鱼一样的痛,是造孽要还,而观世音帮她脱离病痛。她年年做斋饭,为自己积德,为大家做法事。
光禄的老伴得病的那一年,骑自行车经过肉铺,突然一个猪头滚到车前,她吓得连连刹车,一停车,却发现,地上什么也没有。她回家就病倒了,如她所说身上像煎鱼一般每块肉都痛。她睡在厚厚的棉花垫上,却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滚动的猪头滚进油锅。她想起庙里的菩萨,请了神婆到家,神婆为她做法事,让她答应病一好也做一个神婆。她常常讲起这件事,感念观世音大恩。她喝的中药西药也不少,却不说一句药有用。可能药的确没有用,心病还需心药医。
光禄有一个儿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因为早就已经去世了。但是光禄的儿媳妇却没有改嫁,抚养光禄的孙子都已成人。光禄的儿媳妇是个很早就白头的女人,她脸上的皱纹都还没有长满,头发先白了。她不大爱讲话,不参与纷争,却仿佛一整天总是忙碌着。她每天起得早,压水井压水吱呀作响,过不多久扫地声簌簌而起,几分钟后,破自行车被骑出,她赶去工厂上班了。
光禄的孙子从小没有父亲,生的也文文弱弱,时常被小孩子们欺负。他长大了也一副苦命的模样,在人前眯眼尴尬笑笑,也带着苦相。他现在是一个安装光纤设备的工人,每天骑着摩托车穿梭在大街小巷。我总觉得光禄很疼爱他,光禄喜欢讲他的故事,讲的时候总是说一句,这孩子真是苦命人啊,然后抬眼看向村前的路,有时候摩托车声音响起,我觉得光禄讲的故事又引出主角了。
有时候,讲故事的内容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用的讲述方式。光禄的絮叨很生动,每一件琐碎片段,从来不需要连接,就像天上的云一样飘飞,一帧帧影像跳脱出来,就那么躺在你面前,散漫随意的。他也许是个诗人,诗人是不会放牛的,可他总与牛在一块,牛不会听腻他的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