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王史(假的)
昭王七年春,伐楚,次于襄城,楚人求平,公子景为质,师乃还。
八年,螟。
九年。
嬴稷隐几而坐,手持一卷竹简,是大良造新修的田律:毋以戊己日兴土功……他忽然开口道:“听闻楚王又在兴建章华台。”说完,斜睨着一旁写字的公子景,想看他听到此话的反应。
果如所料,公子景捏笔的手一抖,划出简外。嬴稷稍稍坐直了些,盯住他的脸。公子景放下毛笔,拿起小刀,刮去竹简上多余的墨迹,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嬴稷不甘心,又接着说:“楚人笃信鬼神,高台祭祀,可与天通。若章华台建成,楚王登台祭告,让寡人死于非命,楚国便可称雄了。”
公子景动作一滞,立刻恢复如常,不紧不慢地说道:“楚乃弹丸小国,只求苟安,不敢与大秦并称。”
嬴稷步步紧逼:“既然如此,为何要建章华台?”
公子景不答,手里那支简已被他刮得露出了竹青。嬴稷察觉不对,起身抓住公子景握刀的手,生怕他伤了自己,口中安慰道:“寡人逗你的,寡人说过,只要你好好活着,寡人绝不灭楚。”
公子景听了这话,猛然抬头看向嬴稷:“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嬴稷笑了,他为的就是这一刻,终于再次看到公子景脸上真实的表情。自从公子景入秦为质,两年来,他一直温顺恭谨,甚至微微带着笑意,一点也不像嬴稷听说的那个才气纵横、神采飞扬的楚国公子景。仅有两次,嬴稷见过他卸下那层恭顺的面具,一次是他入秦不久,得知老楚王病逝,另一次是一年前,他刚继位的兄长竟要劳民伤财,建一个毫无用处的章华台。
嬴稷太喜欢这个生动的公子景了,尽管难得,但把他摆在身边,时不时刺他一句,也许还有机会看到。所幸公子景是个男人,不然秦王不知要听到多少劝谏。
这次楚王再建章华台,大好机会,嬴稷当然要把握住,不过他也略有些心疼公子景。当初伐楚,攻入襄城,其实秦国也无力为继,才同意楚国求和。因忌惮公子景才能,怕他继任楚王,便逼迫他为质,困虎于柙。如今看来,这步棋是走对了,新楚王昏聩无能,建章华台,说是用以享神,其实全为玩乐,而偌大的楚国竟无人劝阻,可见气数已尽。
公子景心中清楚,楚国至此已无力回天。秦国因去年虫灾,暂缓攻楚之计,并非因为秦王对他的什么承诺,如今他和楚国一样,不过是苟延残喘,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嬴稷放开公子景,叫人带他回寝殿。他拿起公子景刚刚写的几支竹简,“天降大常,以理人伦……慎终若始……”楚文与秦文有异,他不能尽数识读,楚文奇诡柔媚,与大秦的悍勇之风不合,嬴稷原本不喜,但偏偏就爱看公子景的字,也许只有在江水之滨、云梦泽畔养大的人才能写出这样飘逸潇洒的字。“不过可惜,”嬴稷心想,“这个人再也回不去了。”
楚国的路已走到尽头。
九年秋,秦王亲率大军,再次伐楚,直入郢都,楚国一路溃败,最后楚王带群臣开城门拜迎秦军,双手奉上楚国地图。
章华台初具规模,尚未完工。嬴稷带着公子景登上这个光秃秃的高台,他想让这人最后看一眼家乡,今后,秦宫将是这位昔日公子的唯一依托。井宿西移,朗月如照,站在这高台上,仿佛能听到江水呜咽之声。公子景看起来依然一派平和,但嬴稷隐隐有些后悔,这台太高了,半个郢都尽收眼底,由于未遭兵燹,甚至还能看到点点灯火,黎民大概还不知邦家已经易主,如此光景,令这楚国公子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