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现代文
第一眼见到他时,我正在山间采摘着桑叶。正是日出时分,阳光洒在山间,我隔着浓密的桑叶瞥见了他。只有片刻,他仿佛感受到什么,忘向我这边。四目相对,几乎是同时间我们挪移开了各自的视线。片刻之后,我又偷偷瞥了一眼他,“风流倜傥”——这是我在私塾上学的兄长教我的。正午时分,我提着一篮桑叶慢慢走下山去。平日里走了数遍的小径仿佛变得陌生起来,我只想到他,心里便乱成蚕丝一般。他却是站在我家门,我一时乱了手脚,慌慌张张地从后门进到家里。我放下篮子,在铜镜前仔细地端详了自己一会儿,除了因汗水浸湿的衣裳便没什么不妥。我用平时最端庄的仪态走到正门。今天的阳光很温柔。几乎是同一时间,我们开口了,又停止。我羞涩地侧过脸,过了数秒,他再次说道:“姑娘,可否赠与小生些许蚕丝?”在我将要点头之际,兄长回来了。锐利的目光扫过我眼前这个男子,他点点头,示意我带着他去淇水边上的作坊里取蚕丝。
我们一路走着,谁也没有开口,每一步都是轻快的。我让他在作坊外等着,自去取来蚕丝,再出门时我将蚕丝放入袋中。“今日不巧,蚕丝已经售完。顿丘之上还有一家作坊。”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又像之前那样走了许久。终于还是到了顿丘,我走进一座空房,又出来。手里从袋中拿出了蚕丝,已经有些被汗水浸湿。我啼笑皆非,心想他会生气。他只是笑着,一手接过蚕丝,却又递给我一把金钗。我慌乱着要还回去,他用手轻压着我的掌心,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是隔了一支金钗。“下个秋天我再来取。”
约定的日子快到了,我乘着马车赶到约定的地点。那女子只与我对上一眼,月老就将红线牵上。与她分别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她眼泪划过脸颊,混着汗水。她是否已经明白我的心意了,那个金钗是叫做定情信物的物什啊,她会像我爱她一样爱我吗?我在车上又是占卜,又是占筮。次次是吉言,再无不好的征兆。我又问车夫:“老翁,我今日能否如意?”车夫只是叹息着摇头,又喝了一口葫芦中的酒。我也并不在意,心想上天既然已经认同了,又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呢?我终于又见到了她,她手里紧攥着金钗,另一只手拎着一只包袱。她的脸上有着已经干了的泪痕,我一把将她搂入怀里,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心中的情话说不出一句。我们就在落日的余晖中相拥。
“桑树没有落叶的时候,它的叶子新鲜润泽。唉,斑鸠呀,不要贪食桑葚!唉,女子呀,不要同男子沉溺于爱情。男子沉溺在爱情里还可以言说;女子沉溺在爱情里,就无法言说了。”老翁又喝了口酒,对着两人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如是说着。
美人迟暮,人老珠黄。女子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色彩。男子的家变得非常简陋,家徒四壁,这么说并不为过。淇水波涛汹涌,却不及男子的酗酒后无故的发怒。女子仍然记得再会那天被水花打湿的布幔,在车被卖出的那一天,她偷偷将它扯下,将它作为宝贝珍视着。女子仍是那个女子,只是朱颜改。男子却已不再是那个男子。男子的爱情没有方向,像秋风里的落叶,不知会飘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