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记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体温计原本就是坏的……”校医露出惶恐的神情来。
我心里感到绝望。我觉得这只不过是医生安慰我,好不让我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学校内只有这一个看病的地方,我不相信还有坏掉的体温计仍在服役的。这点道理,我不可能不懂。我的脑子还没给烧糊涂呢。
“没事的,您不用安慰我。”
尽管校医一直对我解释,可一切都骗不了我。医生们的善良和可爱,有时简直让人心疼。由于我一再坚持,校医又接连拿了五支体温计,这是他们全部的了。我把五支体温计全部夹到胳肢窝里,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连续的五声,就像水洼的泡泡那样破裂。我的心情可以说是复杂到了极点,五支体温计挨个儿裂开的声音,充满了滑稽与荒谬,我也许可以将其作为一项表演,或者申请个什么纪录,并且我戳穿了校医善意的谎言,证实了真的是我病得太严重了,而不是体温计的错。我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得意还是绝望。我还想问点儿什么,可是校医目瞪口呆地看着前面,一动不动。他已经精神失常了。他没准备好把病人的情况如实交待给病人,承受不了那样大的打击。这就更加说明我的病很严重,也许是什么绝症,也许快死了。我有点想哭。
我被送到医院,被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时间、症状之类的,同来的我的朋友都替我一一回答了。然后我就被送到病房住下。我当时吓得要死。我浑身发抖,思维混乱,双脚使不上劲儿,直冒冷汗,多亏了朋友弄来一辆轮椅,我才安全到了病房。事后回想,当时真的太危险了,我随时都有可能在路上就猝死。我不敢说话,也不敢睁眼,好像病毒会顺着我的视觉神经毒害我的大脑。我的耳朵也什么都听不清,整个世界都在咕哝着,想要向我隐瞒真实病情,却又忍不住偷偷议论。为什么要这样呢,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提心吊胆,想入非非。我躺在病床上,透过门上的玻璃,一眼瞥到在外面的墙上刷着“肺结核区”四个红色的大字。四个字像烙铁似的在我的心头烫了那么一下。原来如此。我不是承受不了,甚至希望得这种病,因为我知道很多文人、文学典型也都有这种病,比如茶花女和林黛玉。
在一切的病痛里,只有它能让我感到幸福和快乐,因为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感到仿佛同那些伟大群星离得更近了一些。只是,为什么我一次咳嗽也没有过呢?小说里写的肺结核病人咳嗽得都很厉害。说不定我是个特例呢,我这样安慰自己。一定要相信医生,既然把我放到了肺结核病区,就说明一定有这样做的道理。而且这可是肺结核病区啊,就算目前还没得这种病,也还是有机会的,不能灰心。好不容易稍感宽慰了,这会儿我又害怕校医务室的人会追来找我算账,我弄坏了那儿的体温计,而且一个校医因为我而变疯了,我只有死路一条,我非死不可。但我又为那个疯了的校医感到难过,可怜他。又说不定等他们追来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他们白跑一趟,什么也拿不到,那位校医的余生就只有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