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4)

“你听过那个渔夫与小美人鱼相爱的故事吗？”像是为了转移少女的注意力一般，少年开口道。少女几不可闻的摇摇头，重新开始仰望起头顶的星空。少年明白，她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
放牧的少年从来都不缺乏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他知道她喜欢听他说的那些故事。
“那是在一片蔚蓝的大海，海底有珊瑚堆砌成的城堡，一颗颗发光的珍珠被镶嵌在上面……”少年娓娓道来，躲藏在草丛中的昆虫渐渐放低了鸣声，萤火虫的尾部散发着一点点鹅黄色的光趴在一根青草的尖端，就像是一颗会发光的露珠缀在上面，只差一点点就会坠落在地上，被繁密的草所禁锢。
说着说着，少年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少女同往常一样悄悄转过头来，少年已经躺倒在草地上沉沉的睡去了。
少女盯着少年的侧颜，试探般的对着少年伸出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慢慢慢慢向着少年的胸口靠近。她的动作真的是轻柔极了，就像是在触碰一朵雪花一样的小心而谨慎。当她终于把掌心覆盖在少年胸口偏左侧第二至第五根肋骨时，忽然有酸涩的感觉盈满了她的眼眶。
那个地方是温暖的，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着，一下接一下，源源不断的热量从跳动着的地方涌出，穿透了层层阻隔，准确无误的把他心脏的温度传达到了她的体内。
他是温暖的，但是……少女攥紧了另一只放在自己左侧胸口的手。
这里，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东西在跳动。
本以为在阴阳交界的冥界诞生的“东西”是不会流泪的——事实上她确实是没有流泪，只是感觉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胸口闷的发疼。
在触碰到少年的一瞬间，少女便明白了自己为何无法将这份温暖填充进胸口。
但她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收回了自己的手，重新抬起头看向远方。一颗挂在如蝶翼般的水珠在眼睫轻颤了几下，随即掉落在地上，转眼就消融在灰黑的泥土里。
少年还是天天来这片草地上找少女，纵使她依旧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而自己看起来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年人了。
少年没有与任何其他可爱的少女手拉着手步入教堂，一直都没有。
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岩石已经被风悄悄侵蚀成一粒一粒的碎块，湮灭在尘世之中。而唯有他对她的爱慕之心，愈发深厚。
他一直一直深爱着少女，却从未向她袒露过心迹。少女还是那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子，几十年前的她像是生活在森林深处只以花蜜为食的精灵，几十年后她的眼眸依旧如同初生在世间的小鹿般澄澈。
——她从未明白，少年隐藏在心底的情感。
直到有一天，满天的晚霞如同炙热燃烧着的火一样烧红了半边的天空，金灿灿的光由远及近渐渐变浅。他们看不见太阳，但是却能感受到这光的余热温温。
少年静静躺倒在少女的怀里，少女乌黑的发被今天最后的日光染成了一样的金黄的，为少年已经浑浊的双眼点缀上别的颜色。
“我爱你。”已经变成老人的少年——不，准确来说是快要变成尸体的少年，以微弱的力量牵住了少女的一只手。少女安安静静，任由他牵着，她明白少年要离她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