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梦犹在玉枕上》其二 · 贻春

【壹】
雪在一夕之间落满了长安。
而东市最动人的所在，温香艳玉楼，绝不肯蛰伏在这沉静的大雪之下，寂寞的等待春归，仍要高挑明灯，将欢歌笑语传远出去。
宋不遐从一群温香艳玉里脱身，他有些醉了，步履踉跄，奔着窗畔而来。
那儿坐着个女人，纤白的臂搭在窗沿，腕上是一只不算名贵的青玉镯子。
“别开窗，很冷。”女人劝道，那声音像青玉一样温柔婉转。
他的手缩回来，兀自拍了拍额头，而没有往女人的臂上探去。
他看着那女人的眉眼，只觉得比在场所有女人都更妩媚。尽管她的神情那样冷漠，坐的位置又那样偏僻，可她却比那些向男人们敞开怀抱的更妩媚勾人。
那是从魂灵深处透露的，媚比桃花，只向他一人展现，绝不与外人知晓。
这或许是前世累下的缘分吧，就着浓烈的酒，在瞬间迸发，令他陡然生出无限的爱慕来。
他以为，她才最应该着茜色罗裙，艳压四座，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不，不，他又想，她还是最该着一身素衣，隐没在莺莺燕燕里，只被他一人看见。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抬眼看了看他，“妾身贻春。”
欲问江南近消息，喜君贻我一枝春。
【贰】
贻春来自江南，本名不叫贻春，这不过是个混迹烟花巷用的花名罢了。
她本姓慕，双名枕云。
她也曾出身于书香门第，通晓诗书，后却因家道中落，几经辗转被卖入此地。
一个是身世浮沉的莺花，一个是刚被罢了官的失意书生。
一个坐在窗边，一个要来开窗。
宋不遐终于还是向她伸出手去，但掌心朝上，是邀请之意。
她犹豫良久，轻轻搭上他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跑上温香艳玉楼的最高一层，在回廊下，寒风凛冽，吹起她的裙袂，吹起她臂上的帔帛飞舞。
“该有星星的。”他叹息。
“今天下雪，没有星星。”她解释。
他抬手一指，那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落在长安东市众家商铺的鸳鸯瓦上，皑皑无瑕，夜幕下万家灯影一照，也有几分璀璨的样子。
“没有星汉灿烂，还有碎堕琼芳。”
她盯着那雪看了片刻，转过头来问，“你只是想带我来看雪？”
他眼里有比雪夜更深远的温柔，“我欲带你看尽这世上所有的景致，只要我们还有时间。”
她歪着头看他，忽然一笑。
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
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
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
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
他朗声吟诵《雪赋》中的歌曲，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会令人心动的声音。
【叁】
贻春依靠一把古琴在温香艳玉楼活着，靠那些有几分学识或附庸风雅的人们活着。
抚琴时她要垂下珠帘，从外看去影影绰绰，曲罢也只远远坐着，不与人玩笑，是那些读书人喜欢的风韵。
那些纯粹来寻欢的人不会找她的麻烦，她不是楼里最美貌的女子，那些人无心碰这个钉子，也无心得罪那些爱废话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