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转载——狼图腾(第三章)(4)
三人小心翼翼骑马踏雪下坡。雪越来越厚,草越来越少。又走了十几步,雪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筷子头大小的小孔,每个小孔都伸出一支干黄坚韧的草茎草尖。
这些小孔都是风吹草尖在雪面上摇磨出来的。老人说:这些小洞是腾格里给狼做的气孔,要不大雪这么深,狼咋就能闻见雪底下埋的死牲口?
陈阵笑着点了点头。
小孔和草尖是安全的标识,再走几十步,雪面上便一个草孔和草尖也见不着了。但是,黄羊蹄印和狼爪印还清晰可见。强壮的蒙古马吭哧吭哧地踏破三指厚的硬雪壳,陷入深深的积雪里,一步一步向雪湖靠近,朝最近处的一摊黄羊残骨走去。马终于迈不开步了,三人一下马,顿时砸破雪壳,陷进深雪。三人费力地为自己踩出一块能够转身的台地。陈阵的脚旁是一只被吃过的黄羊,歪斜在乱雪里,还有一堆冻硬的黄羊胃包里的草食。大约有三四十只大黄羊在这一带被狼群抓住吃掉,而狼群也在这里止步。
抬头望去,陈阵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特而悲惨的景象:八九只大小黄羊,哆哆嗦嗦地站在百米开外的雪坡上和更远的湖面上。羊的四周就是雪坑,是其他黄羊的葬身之处。这些活着的羊,已吓得不敢再迈一步,而这仅存的一小块雪壳还随时可能破裂。还有几只黄羊四条细腿全部戳进雪中,羊身却被雪壳托住,留在雪面。羊还活着,但已不能动弹。这些草原上最善跑的自由精灵,如今却饥寒交迫,寸步难行,经受着死神最后的残忍折磨。最骇人的是,雪面上还露出几个黄羊的头颅,羊身羊脖全已没入雪中,可能羊脚下踩到了小山包或是摞起来的同伴尸体,才得以露头。陈阵在望远镜里似乎能看到羊在张嘴呼救,但口中却发不出点儿声音。也许那些黄羊早已冻死或憋死,冻成了生命最后一瞬的雕塑。
雪坡和雪湖表面的雪壳泛着白冰一样的美丽光泽,但却阴险冷酷,这又是腾格里赐给草原狼和草原人,保卫草原的最具杀伤力的暗器和冷兵器。额仑草原冬季山地里的雪壳,是草原白毛风和阳光的杰作。一场又一场的白毛风像扬场一样,刮走了松软的雪花,留下颗粒紧密像铁砂一样的雪沙。雪沙落在雪面上,就给松软的雪层罩上了一层硬雪。在阳光强烈而无风的上午或中午,雪面又会微微融化,一到午后冷风一吹雪面重又凝结。几场白毛风以后,雪面就形成了三指厚的雪壳,壳里雪中有冰、冰中掺雪,比雪更硬、比冰略脆,平整光滑、厚薄不一。最厚硬的地方可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但大部分地方却经不住黄羊尖蹄的踏踩。
眼前近处的场景更让人心惊胆寒:所有能被狼够得着的黄羊,都已被狼群从雪坑里刨出来,拽出来。深雪边缘有一道道纵向的雪壕,这都是狼群拽拖战俘留下的痕迹。雪壕的尽头就是一个一个的屠宰场和野餐地。黄羊被吃得很浪费,狼只挑内脏和好肉吃,雪面一片狼藉。狼群显然是听到人狗的动静,刚刚撤离,狼足带出的雪沙还在雪面上滚动,几摊被狼粪融化的湿雪也还没有完全结冰。竿蒙古草原狼是精通雪地野战的高手,它们懂得战争的深浅。更深处的黄羊,无论是露在雪面上的,还是陷进雪里的,狼都不去碰,连试探性的足迹爪印也没有。被狼群拽出的黄羊足够几个大狼群吃饱喝足的了,而那些没被狼群挖出来的冻羊,则是狼群保鲜保膘、来年春天雪化之后的美食。这片广阔的雪窝雪湖就是狼群冬储食品的天然大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