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
长庚迷迷糊糊地眨眨眼,登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灵魂归位。
一轮夕阳,像是要被大漠吞噬似的,将落未落地挂在西边的天空,它的颜色近乎妖异,不是温暖的橘红,倒像是在血水里浸染过,红得很不正。
不过,令长庚震惊的并不是这个。在西北,每次打完大仗,老天爷都会展出这幅杰作,也不知道是用来赏心悦目还是徒增悲凉的。嗜血般的夕阳被长庚当作发光背景搁在了后边,照着前面的场地。
那是一个无人的战场,或者说,是无活人的战场。
不对。长庚心想,刚才一圈儿看下来,这里确实就是西北,可是四境既已安定,又何来的战场?
长庚从战场中穿过——他看到了对面的军营及其上方的烟。大漠空旷,除了成堆的尸体,没有其他遮挡。为了不引起注意,长庚一路沿着尸堆前行,发现他们堆得十分猎奇——死状比较惨烈的在上面,胳膊腿儿还没分家,有全尸的被压在下面。长庚有种恶心的室息感,怀疑下边儿的本来没死透,经历了身心的双重折磨才彻底咽了气——咽得肯定隔应又委屈。
军营里边有个歪腿儿的木凳,上面有个不大的小孩儿在扎步。几个将士从他面前经过,似乎是逗了他几句。小孩儿昂着头,一脸的爱搭不理,却在那些人走了之后红了眼眶,倔强地不肯掉泪。他身法依然端正如初,一点没有要哆嗦的意思。
长庚有点想笑,嘴角刚扬到一半儿突然刹了车——这狗脾气怎么跟某人有点像......
长庚向前走了几步,清楚地看到了小孩儿眼角上的痣。不由得心跳加速。这...…是子熹?长庚这样想着,躁动不安的心更欢腾了,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唤了一声:“子……十六?”小孩儿看上去不到十岁,应该还没取字。
小孩儿猛地抬头——军营里,老兵痞子们都调笑似的叫他“小侯爷”,后爹似的老安定侯一般是吆喝“你”,只有公主有时会温和地叫他“十六”,让他记得自己还有个小名。
这声音肯定不是他娘。
长庚见附近无人,轻手轻脚地走近,仔细端详着这位稚气未散却硬要摆出大人模样的小安定侯。
他穿着不知道大了多少的戌装,实在不怎么合身,宽大的地方扎稻草人似的束起来,样子滑稽又惹人怜。
小顾昀看到了长庚,神色立刻严肃起来,端出一张看似冷静的脸,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不等长庚说话就朗声道:“刚才是你在叫我?你是谁!”
“哟,这么凶啊?”长庚听他那活似要吃人的语气,差点儿要笑出声了,忍不住想逗他:“我是你未来的夫婿。”
小顾昀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方才的气焰受刺激似的削弱了不少,磕磕绊绊地说了好几个“你”。
军营的特产就是糙汉子和荤段子,长庚料定他听懂了,大尾巴狼似的冲小顾昀招招手,抛出一个直击心灵的叩问:“你还想继续在这儿吃沙子吗?”
小顾昀早些年还在京城老家上房揭瓦的时候,秉承“浪得几日是几日”的思想,读书就包着四书五经的皮看《孙子兵法》,练武倒是有模有样。除此时间,京城里什么大街小巷都给摸了个七七八八,以致于刚到西北的时候无聊得快长蘑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