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天地有清霜(一·八)(4)
霜寒也笑了,轻轻点着头,取下了随身配着的一对小印,递了清疏一枚,“这是我前些时日亲手雕刻,你好好收着,日用也可,如遇急事,卖了便是。”
清疏接过,只道:“若单单是块玉,卖了也就卖了;可这是蒙蒙亲手所制,哪能随意变卖?”
她看了看自己这枚。阗玉冰白,上文“抒蕖”,清疏便想到霜寒那枚是什么了。
清疏小心翼翼地收好,取下一个小巧的碧玉葫芦酒瓶给她,目光清和,眉眼含笑:“河东,裴清疏。”
她祖父被奸臣李林甫所害之后,她的姓氏便不再宣之于口。朝堂波云诡谲,李林甫虽已身死,可谁知何时又会惹祸上身呢?
霜寒了然。正色道:“兰陵,萧霜寒。”
清疏握了握霜寒的手。“后会有期。”
霜寒的神色郑重诚恳。“后会有期!”
凭风在一旁笔直的站着,清疏不由得望了过去。凭风便冲她微微扯了嘴角,俯身长揖:“多谢先生。”
清疏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肃然回礼。
目送二人上马远行,霜寒殷殷的神色又清冷了下来。眼见再见不到二人身影,她转身欲走,却被凭风扯住了袖子。
“我想同你说说话,以后怕没机会了。”
霜寒诧异的看着他,凭风爽朗地笑笑,把一直背着的长剑解了下来给她。
“阿姊。”
霜寒吾妻。
“这是我打的第一把剑。剑名渊清。”
这是我此生所铸唯一一剑。
“虽不算名器,伴阿姊走天涯倒也足够。还请阿姊不要嫌弃。”
这一生,要么我先放手,要么你先原谅。若实是不可同行,唯望你幸福安康。
他静静地看着霜寒。她清瘦修长,净白的肌肤像是月下的雪原,有温润的莹光。
霜寒愣了许久才接了剑。凭风目光澄然,干净如泉水,让霜寒想起从前他总来疏桐馆闹她的时光。眼前的青年很是陌生,她竟已数年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霜寒低头,抽出渊清剑,一时眼眶微潮。
她初见凭风时,他还是个缠绵病榻的幼儿,是她陪他养病,教他诗书礼仪,为人处世。她从华山回来时,凭风在江南已有才名,可在她眼里,他还是那个孩子。
她从未把他当一个男子那样,好好正眼相看过。
可是这是她手植的梧桐,她怎能毫无自豪之情?数年来,她又如何不是被蒙了双眼,嗔痴怨憎,不愿多面对凭风一刻。
剑上映出霜寒的容颜,她忽然似乎能想见凭风铸剑时的模样。好像她都没来得及好好关注他,他就这么长大了,长成了一个陌生的青年。霜寒总把凭风当阿弟,可他确实不是她阿弟。他们也曾那样亲近过,她恼他恨他,却忘了她曾钟爱他,他曾敬重她。
霜寒归剑入鞘,抬眸对上凭风的眼睛,微微笑了。眼前的青年身姿俊挺,当得起叶家宝树之称,渐渐却和当年卧榻上的幼童、书房里的小儿、疏桐馆梧桐树下的少年重合了起来。这还是她的二郎,霜寒熟悉他如同熟悉自己。
霜寒道:“剑我收了。”
凭风便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好珍重啊,阿姊。”
雨初歇,日光洒了下来。他们抬起头,碧空万里,了无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