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雲端(2)
阿月换了住处,从舞厅的杂物间搬到了雪白的洋楼里。姑娘们都说她走了运,攀了高枝,争相来勾她的手。阿月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出舞厅挂着彩灯的大门。
她站在洋楼的小房间里,看着比她还要高的衣橱和铺着碎花被褥的大床,突然蹲下,埋着头泣不成声。
她好像回家了。
阿月的日子过得很好,孟家把她当人看,从不吩咐她做什么分外的苦累活,她只要唱好歌就行。阿月本是想要当大歌星的,可当她一日日地看着那位少爷在她的歌里安静地睡着,她慢慢地改了主意。
再没有比给他唱歌更好的了。
阿月听杨管家说过一些少爷的故事,朦朦胧胧地明白了这座洋楼里的人为什么这样的少。一个手足相残的故事,让阿月那颗善良的心里生出了怜爱。那一点的怜爱,和整个胸怀的热烈的感激缠绕着阿月,让她禁不住要去照顾那位受了伤害的少爷。
她比以往更加卖力地练唱功,天不亮便起了床,跑到离洋楼远得很的花园一角,立在早春的寒气和凌晨的昏暗里悄悄地唱,生怕吵了楼里的人。
其实她怕吵醒的人,也只有那一个而已。
孟琎醒了,无关阿月的唱声,他本就睡不了太多。他缓缓撑起身体,脱离噩梦的缠绕,手在被上一下一下地挪着,触及床沿后又收回身前,一点一点地将棉被移开。
他对这一切表现得极有耐性,神色平静如无风的湖面,看不出丝毫痛苦。他睁着没有光彩的眼睛,两手放在膝头,沉静地坐在床沿,受着夜色的包裹,宛如黑夜中一只孤独的兽,低下平日高昂的头。
孟琎露出浅淡的笑,嘴角弯着,却看不出喜怒哀乐。
月光悄无声息地从窗口溜进房中,照亮了一盆枯萎的天竺葵,半张深红的床头柜,和一本书金边黑底的角。
“我的夜莺,你能赶走夺去我一切的死神吗?”寂寞的青年坐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问道。
那是一本扉页写着金字的硬皮书,金色的纹路勾勒出作者的名字。
“Hans Christian Andersen .”
三
阿月在租界外给人绑走了。
孟家从没有人见过大少爷发这样大的脾气。少爷自孟家变故后脾气阴晴不定,在孟家做了这么些年的人心里都晓得,可少爷气到砸了房里的物件,这还是头一遭。
昏暗的客厅里,仆人手忙脚乱地拣这地上的碎瓷片,杨管家弓着身连声答应着,孟琎的神色冷峻得可怖,连半垂的眼帘下那双全无生气的眼睛都透出寒意。
宽阔的厅室内蓦然响起西洋舞乐声,优雅的西式舞曲如同流水缓缓淌遍房间的每个角落。但在孟琎的耳中,这舞曲不过是阵刺耳的杂音,比不上少女甜美的歌声分毫。他蹙眉,攥拳,不知为何愈发怒不可遏。
仿佛濒死的皇帝听见人工夜莺嘶哑的歌声。
“滚!”
阿月半侧身子贴着冰凉的泥地,眼前蒙着一块漆黑的粗布,什么都看不见。她不吵不闹,安静得出奇,似乎睡着一般,卧在破屋阴冷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