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号角(4)
雾角吹响了。
巨兽回应了。
我看到了这一切,我明白了这一切——百万年的独自等待,等待着一个一去不归之人的归来。百万年的与世隔绝,在海底忍受着时间的狂乱与荒谬,而在这期间,翼龙从天空中消失了,陆地上的沼泽也干涸了,地懒和剑齿虎风光一时然后沉入沥青坑中,而人类则像蚁丘上的白蚁般四处奔忙。
雾角吹响了。
“去年,”唐说,“这生物整晚上都在绕着灯塔游,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靠得太近,我想它是觉得迷惑了。可能也有些害怕。还有一点点恼火,毕竟是游了这么远才过来。但是第二天,出人意料地,雾散了,艳阳高照,天空澄蓝如画。巨兽转身游走,躲开炎热和沉寂,再也没有回来。我想,这一年里它的心一定是始终挂念着这儿,辗转反侧,冥思苦想。”
巨兽离我们只有一百码远了,它和雾角互相呼唤着,当灯光扫过时,巨兽的眼睛映出的是火与冰,火与冰。
“这就是生活,”唐说。“永远是一个人在等待着另一个一去不归的人。永远是一个人爱某件东西胜过那东西爱他。到头来你就会想把那件东西毁掉,让它从此不再能伤害你。”
巨兽向灯塔冲来。
雾角吹响了。
“我们试试看会发生什么,”唐说。
他关上了雾角。
接下来的一分钟是紧张的沉寂。我们能听到心脏在玻璃窗间的跳动回音,能听到雾灯在滑槽里的缓慢旋转。
巨兽停住了,全身僵硬。它灯笼般的大眼睛眨了一下。它的大嘴张开着。它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咕隆,如同一座火山。它的头颅向两旁颤动,仿佛是在寻找那渐渐消逝在雾中的声音。它凝视着灯塔。它又咕哝了一声。然后,它的眼中燃起了烈火。它抬起身躯,前肢击打着水面,冲向石塔,双眼充斥着愤怒的苦难。
“唐!”我喊道,“把号角打开!”
唐颤抖地摸索着开关,但是就在他打开开关那一瞬间,巨兽已经高高立起。我瞥见了它硕大无朋的爪子,看到它趾间鱼皮似的网蹼闪闪发光,看到它扑向了石塔。它庞大的右眼缀在痛苦的头颅上,像一口坩埚一样在我面前闪烁着微光,让我觉得我仿佛就要尖叫着掉落进去。塔身颤动。雾角呼喊着;巨兽呼喊着。它紧紧抱住灯塔,啃咬着窗户,破碎的窗玻璃飞溅在我们身上。
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下楼!”
石塔摇晃着,颤抖着,即将支撑不住。雾角和巨兽一同咆哮着。我们跌跌绊绊地奔下台阶。“快!”
就在我们到达塔底时,整座石塔向我们身上倾倒下来。我们俯身跑下石阶,躲进小小的石砌地窖。乱石纷飞如雨,震耳欲聋;雾角戛然而止。巨兽扑倒在灯塔上。塔塌了。我和唐两个人一起跪在地上,紧紧握住双手,任凭我们的世界灰飞烟灭。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只剩下黑暗,和海浪拍打着礁石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