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次方】沪上有风(3)

他很清楚目前的局势。日军的包围圈正在缩小到以他们为中心，阿云嘎其实早就逃不走了，只是郑云龙始终在一厢情愿地幻想。
“你脑子是真被驴踢了，”郑云龙忽然轻笑一声，“我今天才知道你阿云嘎是真的蠢。傻子都知道淞沪保不住了，你他妈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抢着从华北过来增援，六十八师代师长……呵……你阿云嘎挺威风呗……领着人打到除了那些溃逃的几乎全军覆没……”郑云龙摇着头，脸上似有笑意，只是看起来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随着一声爆破簌簌飘下的泥土，黏在眼角就是落不下去。
“个biang彪子，十年不长脑就长肉了，屁颠屁颠从华北过来……找死……”郑云龙哽咽了一下，左腹随着一疼，嘴里又溜出好几句垃圾话，抖着手指着阿云嘎，“别他妈说为了我……当年大好前程你走得干脆看都不看我一眼，现在是怎么了？十年了。现在巴巴跑过来要跟老子殉情？少膈应我了……老子死也不跟你死一块！”
郑云龙使劲推了阿云嘎一掌，没把人推动多少，倒是扯着自己伤口，疼得他浑身颤着骂了句操。
阿云嘎坐到他左边，撑着他的左手帮他继续按着伤口。郑云龙从上往下看去，虽不见他神色，却能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的悲凉正如黄浦江的江水一波一波往他身上撞。
他知道阿云嘎是发了疯地想救他，但他最终却还是没能做到。郑云龙这些年对他的怨和恨，还有不愿输给他的好强争胜，忽然就都淡了。
想当年阿云嘎是军校第四期最优秀的学生，所有科目成绩位列全校第一，受校长喜爱，被军长惦记，学生时代就注定了往后的青云直上，最后果然被华北鼎鼎大名的八十一军田军长要了过去，走得前程似锦。
只是没人知道当年在外白渡桥上阿云嘎对着他身边人许下的诺言。
他那时明明对郑云龙说，他要留在上海，与他并肩作战。那时忽然有风，吹得他前额的刘海在风里轻荡，他明亮而坚毅的眼神就在发丝与晨曦里闪着，就把郑云龙的心要了过去。
想当时郑云龙那个傻货居然心潮澎湃地当天给他写了封情书，挤出了他此生所有的诗情画意，而最可笑莫过于在阿云嘎收到信的第二天，他便招呼都不打地跟着田军长去了华北。
阿云嘎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藏着前尘往事。郑云龙每看一眼，都能触碰到那封存许久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如今命不久矣，郑云龙索性问出了他埋了十年的疑惑，一开口出声，都是岁月侵蚀的颤栗。
“你当年……究竟为何要走？”
阿云嘎撇了撇嘴，没抬头，郑云龙注意到他的眼睛往他左胸的口袋瞅了一眼。
“为了前程。”这是所有人都晓得的答案。
郑云龙耳闻过无数遍，如今目睹，他忽然顿了一下，脑子里像是闪电突然劈了下来。
他忽然惊觉这句话里，没有人称。
“我写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郑云龙忽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他的语气甚至添上些焦急。
阿云嘎知道他或许猜到了，他苦笑着，嘴角的皱纹都泛着辛酸。
“我是从校长那拿到的，傻瓜……放也不放对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