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儿】游园惊魇(二)
稍晚些时候,师父来了。只是简单问了几句话,并没有提及以往。嘱咐张云雷,药还要吃,身子和嗓子都还要养,但功夫要捡起来了。姐姐和九郎听了都高兴。张云雷也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晚饭是几个稍微大点的孩子在厨房给师娘打下手做出来的,比往日的丰盛,年长的大家都知道,辫儿回来了,辫儿能开口了,师父比谁都高兴。
撂下碗筷,九郎就张罗着给张云雷搬家。要从原先他醒来的屋子里,搬到九郎的同屋去。
“辫儿,这一年里,你去哪儿了?”九郎给他把铺盖抻在自己身边,靠近热炉子的那边,随口问。
“一年?”张云雷有些迷茫。
“昂,你跟蛋子偷…跑出去之后,在哪儿了?都干了啥?”九郎话里顿了顿,问的没刚才有底气了。
张云雷想了想。他口中的跑出去,一年的时间,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就连现在的模样,张云雷也觉得有点不对。他总觉得自己比现在岁数大些,可昏黄铜镜里的人影,瘦弱娇小,看起来顶足了十一二模样。
“我不记得了。”张云雷老老实实的回应。看着九郎在忙乎的身影,觉得心里很踏实:“九郎?”他叫这个名字,觉得并不算顺口,想了想,又开口:“翔子?”
“哎~”那人又笑:“你叫我九郎,我以为你把我名字都忘了。”
“翔子,我好想忘了很多事。但记得你。”张云雷凑过去,拉着九郎,同在床边坐了,依着他说话:“我不记得自己不能说话了。如今我能说,便也能学戏了。我们在一起,好好的。”
“好,在一起,好好的。”九郎扭头看看张云雷的发顶,点头应。
那天晚上,张云雷就依着九郎睡的。这张床铺并没有他醒来时那张厚实柔软,但张云雷一整夜都觉得温暖舒服。身心底儿里涌出来的舒服,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旁人明白。
第二天天没亮,张云雷就被杨九郎叫醒了。在院子里打了一盆冷水,绞了一块巾子净脸,人整个清醒了过来。大大小小二十来个孩子被师父赶去城外河边练晨功。
十一月的天儿,寒气已经逼人。几个火气旺盛的小伙子光着膀子掐着腰,气沉丹田练唱词。其中就有一个杨九郎。其他孩子多是穿着薄衫单衣,唯独张云雷,单衣外头是一件垂膝的长袄,长袄外头还不伦不类的套着九郎的单衣。厚衣裳上身,原本单薄的张云雷变得绵软圆滚,看着都喜庆了些。
师父让他护着嗓子,他便不敢和其他一样扯了嗓子去唱。张云雷小嗓子,声儿细。在整个班子里数得上顶好的。不然当年他嗓子突然坏了,师父也不能那么伤心失望。于是,在冬日晨起的河边,便能见着一群风风火火的大小子“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呼和。其中间歇杂着张云雷那把腻人的小嗓儿咿咿呀呀。
那光景,也不知沉在谁的回思里,经久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