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nus.(焦土玫瑰)(2)
——好吧,正在自我催眠的旅行家先生在那一瞬间红了脸,随即因为自己的想法有了掐死自己的冲动。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了她,她那双浅灰色的大眼睛里装满了天真的悲伤。然后,这些天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了。我听见她轻轻地说,先生,谢谢,但我不该只这样的。
我没有制止她。她艰难地筹措着词汇压制着恐惧,我看着她脸上渐渐加深的红晕。她说,老板说,我总是该工作的。
——我不想,我怕,先生。
我也想要公平的光明未来。
她没表达出的意思在我的脑海里回响,尖叫着撞出沉闷的疼痛。我被贬入凡尘的小公主,一字一顿地用她稚嫩的嗓音戳刺着我被汽笛声浸透的心,我的心渗出血来滴落在地上,被人造光一般的秋日阳光蒸干。我低头看见我手心里那张发霉的小卡片上用丑陋的字体写着,十五岁。十五岁,她同年龄不符的瘦小的身子还负担不起她懂得的东西。她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着我的手指,已经溃烂的大拇指皮肉软软地渗出脓血。
你该回去了。我的大脑停止了工作,只有声带在麻木地振动。我先她一步迈入阴影之中,留在她手中的是我今天出门带的唯一一张整钱。
小费。我说,我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冷漠过。我没法负担起一个未成年小女孩的未来,尽管她把我视作她的救世主,一次又一次地把希望寄托于我。
气氛又沉默了下来。她还站在阳光里,愣着。那双灰色的大眼睛望着我,随即又一次恢复了那绝望的神情。将她交到那浓妆艳抹的女人手里时,我的世界从天空开始崩塌了。她稚嫩而病态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剑,干脆利落地刺穿了我的心窝,剥离了我沾满灰尘的肮脏灵魂。她沉默而安静地掉了一颗眼泪,就是那一颗眼泪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与我第一次遇到她的那个傍晚她甩到地上的血珠落地的轻微声响重叠。我在心里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那之后我决定离开这个城市,连夜。我买了旅行需要的东西,在那个我租的房子旁边的小超市。我拿了她这几个月来每天都要吃的草莓棒棒糖,结账的时候才发现。那个中年发福的亲切超市老板和我打招呼,在我走之前他问了句,总跟你在一块的那个小姑娘呢?这里留下了太多她的痕迹。它们咆哮着撕扯我的心,尽管在她眼里我可能只是一个可靠的大朋友。
超市老板看出了我的异样,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人的一生可没有几次放肆的机会。之后他又说了好多,而我的眼前只有那笑起来灿烂得能烧光我,却无时无刻不浸透在绝望之中的,我灰色眸子的小爱神。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上的车,我本该朝着相反的方向径直离开这个让我快乐最后却打碎一切的城市,我的灵魂却背离了神指引的方向向着本能狂奔。熟悉的小巷口挤满了车,我下了车顾不上裤脚沾染的泥水一路狂奔,血腥味在我口中蔓延。在红灯区黑暗永远不会带来沉寂,即使它还没散尽属于夜晚的余威。穿过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我,在那肮脏发霉的小旅馆门口,看到了我亚麻色头发,灰色眸子的维纳斯。她的大拇指上裹着脏兮兮的纱布,听到响动本能地惊跳起来警惕地望向我,我又一次在那双大大的浅灰双眼里看到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