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nus.(焦土玫瑰)
要是把那几分钟放进什么倒霉的带着古怪滤镜的蒙太奇电影,我想我过客的目光草草扫过她脸的那一瞬间一定是个长镜头。她生着张圆圆的苍白小脸,浅灰色的双眼睫毛长而杂乱,眼下还稀疏地缀了几颗雀斑。她还没长开的身子包裹在脏兮兮的粉红外套里,我想我是闻到了奶味儿。她靠在装潢简陋的小旅馆门边,正百无聊赖地撕扯左手大拇指指尖上的皮。我垂下视线,她的指甲已经剥得不成样子,殷红的血珠从指甲缝里渗出来,被她面无表情地甩到地面上。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这姑娘终于挺起胸膛睁大眼睛望向了我——傍晚的天空墨蓝一片,还是将黑未黑的时刻,而我在她眼里看到了月亮。
于是——好吧,一向自诩道德高尚的先生中了小女巫的魔咒——她拉着我走进旅馆的时候,我只想着我这信徒顺着她眼里的光芒一路攀爬到达了天堂。“天堂”的掌门人女士是个身材瘦削的中年女子,用指尖蘸着那张鲜红大嘴里的唾沫一遍一遍数着手里的几张钱,似乎是在故意展示自己的生意有多惨淡。灰色眸子的姑娘拉了拉那女人的衣角,那女人这才放下了手里连个二手沙发都买不起的几张钱对我扯出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笑容。她开的价低于合理的水平,以至于我确认了三遍。最后一遍的时候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这样的孩子很少能有男人看上,您能看得上她还算是她的荣幸呢。她由于长久吸烟而泛黄的指尖粗鲁地指着我身边的姑娘,女孩低下了头,似乎是在为自己自责。肮脏杂乱的小旅馆里横七竖八地摆了几张凳子,侧边的房间里还有男人咳嗽的声音。我从那女人手里拿到了张发了霉的小卡片,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小公主的名字。
付了两倍的钱之后我被准许带她离开几天。在那之后她一直在害怕,也许是在那种地方长大逼得她过早地了解了这一行。她瘦削的窄小肩膀在秋日的晚风里微微颤抖,在走到我租的房子的路上她一直咬着那已经干裂出血的嘴唇,双手拢着那件大得能装下头大象的破旧外套,大拇指上的伤口结了痂。一阵尴尬的沉默填充了冰冷的深秋,我几度想朝她伸出手,最后还是用我因紧张而干涩难听的声音问她,你饿不饿?
那天晚上我们去吃了汉堡薯条冰淇淋,然后趁着夜色去了城边的公园。秋天的天空清澈得像一幅水晶和碎钻打造的画,我搓着冰凉的手,她的身上披着我的外套。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愉快的神情,虽说像是暴风雨将来时努力想从云层之中透出的阳光,但只窥见一角也足够让人开心。我们开车回去,她怯生生地睡在了我的床上,我点了根烟坐了一晚。
过了几天我们也许算是混熟了,尽管她仍然一句话也不跟我说。我送她回那条被泥水涂过的街,那看着像根竹竿的老板娘一看到我就眉开眼笑,好像我是她手里待宰的肥羊——毕竟我出的钱已经高于店里最受欢迎的女人的价钱。她用她涂着艳俗指甲油的手紧紧拉住我的手表达着对我成为他们老主顾的期待,并表示那张小卡片上有她的联系方式,如果我想换换口味,店里还有挺多成熟的姑娘可供挑选。我一声不吭地接受着她过分的热情,假装没有听出她话里的那一层别样的意思。昨晚睡得胆战心惊的我的美人儿很快扭着腰躲避着障碍物溜到后面去了,在她小小身影消失的前一秒,她回过头来冲我僵硬地勾了勾唇角。带着点深沉意味的风霸道地闯进这满屋霉味的小旅馆,我的心蓦然浮到了头顶。该死的秋天早该杀死我所有的情感,我亚麻色头发的女孩把春天又带回了我的身边。那精于做生意的女人敏感地捕捉到了我一瞬间的恍惚,在我临走之前她不无狡黠地提醒我,今天那个小女孩还没有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