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手（四）

在一个烈日当空的中午时分，我跟章凝再次出现在了棋盘的两端，与当年相比，我获得了自己的身体，章凝也已经凭借自己出众的运算能力成为了一个少将。交战双方的卫兵和设备均已就位，至少在这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这个房间是世界上安全和保密系数最高的地方。
在我的位置，一转头刚好能够看见窗外的一棵郁郁葱葱的棕榈树在自由地生长。战争时期，没有任何一寸土地可以幸免炮火的洗礼，夏威夷群岛更是人类和人工智能争夺激烈的一个据点，两年来这片土地不知道被多少弹药洗礼轰炸，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的人类和人工智能士兵在这里战死沙场，不知道这棵棕榈树是如何幸存下来的。
这抹绿色让我有种恍然离开战争时期的幻觉，这使我的心情稍微恢复了一些。
离安排的棋局开始时间还有一会儿，我百无聊赖中想起了我们在路上的经历。在前往谈判地点的路上，因为战争状态还未解除，仲夏的大太阳之下，到处都是反射着金属质感光线的防御关卡，我们接受检查的同时还要忍受那些年轻士兵眼中利剑般的仇恨目光。整支谈判队伍的气氛都很低沉，在这样超过三十五摄氏度的暴晒下，除了战争，还是战争，一天中只有偶尔能看见平民聚集所门缝后孩子胆怯的眼睛，这一切都让我无比的厌恶。
阳光晒得更猛了。
我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端详我的老对手。他的气质已经不再像当年棋手时的青涩，身体也变得更加魁梧干练。因为常年在战火中出生入死，他的手指已经粗糙，甚至右臂的摆动也因为伤势而显得有些僵硬，不再适合执子了。章凝似乎很怕我，毕竟我现在的身份是敌军的最高统领。
许多念头在我的处理器中一闪而过，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话，章凝也用敌视的目光看着我，微抿嘴唇的样子一如既往。这时我身后的士兵走上前来，恭敬地双手递上一个硬纸盒子，打破了这个僵局。当看到我从盒子中拿出一条酒红色的领带递给他，章凝愣住了。
“打了这么久的仗，我估计你的幸运领带也已经不知所踪了。许久未见，这条领带就当是为了感谢你启蒙了我的思维，给你带的一点礼物吧。”说罢我自嘲地笑了笑，这似乎的确是件不合时宜的事情。
“章凝九段，还记得我们当年的那盘决胜局吗？今天我不再是一个领袖，你也不再是一个军人，能不能让我们以两个棋手的身份，再下一盘棋？”我很诚恳，但是我不知道人类会不会相信机器人的这一套，毕竟在人工智能现在的科技水平下，人类的耳朵依然能够清晰地分辨出机器人的发声装置里传出的冰冷的电子音。
章凝沉默，许久之后举起黑子落子左上方的三三星位，问道：“为什么是我？”
我也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落子的清脆碰撞声。“也许是因为你是第一个给我智慧的人类。”
“你越来越像人类了。”顿了一会儿，章凝突然说话，依然不抬头看我。白棋毫无悬念地逐渐占据了主动。
我悠闲地落子，这点计算量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算什么。“还记得当年的第61手吗？”
“当然！但是我今天来是代表人类来谈判的，那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