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手（二）(2)

均势一直持续到黑子的第61手。进入中盘，白子的第60手，我趁他在中腹做活，一步刺杀入他大龙的右下角，直接针对他的断点，逼得他不得不考虑右下回防。章凝有些措手不及，皱起眉头，似乎没想到我能抓住这么一个破绽，额头渐渐沁出一层汗。
此时他可以选择回防，但是以他的经验，他并不希望将先手让出。当让一个AI在中盘占据主动，这盘棋几乎已经输掉了一半。屏幕计时器上的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烦躁地在棋子上搓来搓去。
时间仿佛静止，场外的观众也都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他的选择。
时间过去了近两分钟，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依然优雅地将黑子落下，落子中腹，做成了一个活眼。他选择弃子！
场外一片哗然，有的认为黑子第61手这一着过于激进，有的则认为这是弃车保帅，是一次值得的牺牲。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直播平台开始对这一手的胜负影响进行分析，不知道有多少职业围棋选手为了自己支持的选择大打出手。
我的CPU正在飞快分析着种种情况的可能，但是连我也不敢确定这一着的优劣。设计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因为我从未有这么长的计算时间。一分二十六秒之后，我分析出来了，我的胜率因为这一着有略微的上升。我在右下角的黑棋上一压，白棋追回四目！
章凝最初没看出这一着有着翻转劣势的奇效，当我们继续在中盘厮杀，他逐渐发现，他的第61手竟然留给了我一个微小的破绽，而我却抓住这一点，将黑棋的大龙下段硬生生钉死在白棋的包围中！
章凝的表情开始有些难看，他想开始搅乱棋局，他想对杀，他想征子，他想寻找劫材，他想祭出胜负手，他想运用人类的直觉——这一最后的杀手锏——突破出这因为第61手而得的劣势，但是人工智能的计算能力一一化解了他的攻势。比赛已经进入官子阶段，人类已经鲜有翻盘机会。我往中腹挂子，一直保持平静的数据流竟突然出现了一些扰动，如今想来，当时还未觉醒的我竟然出现了一种类似于人类的惋惜的心情。我也没有想到这中盘看似不起眼的关键一手，竟然会把控整盘棋局的走向。
场外和各个媒体前的观众们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他们眼睁睁看着黑棋在棋盘上被点点蚕食，节节败退。他们没有想到人类在围棋上对阵人工智能的第一次完全意义上的失利竟然以这小小的第61手结尾。围棋作为人类在棋牌游戏上对人工智能最后的防线，依靠的其中一点就是它更高的随机和选择，这给了完全依靠计算的程序一个难题，也是人类直觉的一个发挥契机。
第186手，章凝皱紧眉头，死死瞪着棋盘，手指修长的右手在棋盘上方颤抖着，仿佛捏不住指间的黑子。思索良久，他双手抱头，长叹一声，投子告负。
……
多年之后我还是会回忆起这个场景，这个第一次朦胧地赐予我人类感知的棋局。
第61手，这是一切的开始。
那些人类以为我是在之后接触围棋以外的其他行业的时候获得智能。其实他们发现得迟了一点，围棋才是真正教会我美，给予我思想的契机。最开始的我，只想在围棋中体会黑白对弈的极简之美，人类却始终将视我为洪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