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沸腾的深渊(2)

吴明拽紧身后的女生，跨过一堆堆扭曲的钢筋与碎裂的混凝土板，扑倒在那个熟悉的身影旁。也许是乐观感染了命运，一向运气不错的胖子也捡回一条命。然而，四目相对，二人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胖子的乐观，源于他的孤僻，当最后一丝愤怒在周围的厌恶与嘲笑中用尽后，就只剩下小丑式的自娱娱人。吴明曾不止一次听过坐在角落里的胖子发出单调的傻笑，也因此开始接近胖子，在回家的路上多了一个跟班。
两个习惯了绝望的人，在面临真正的绝望时，选择了隐忍伤痛，却无法继续伪装自己。
联合航天局近地空间站“神宫”。太阳消失后，这座大型空间站的太阳能电池板彻底沦为摆设。庞大的蓄电池组让近百名驻扎在此地的宇航员并未立刻陷入生存危机，但所有的能量已经全部集中在“天空农场”当中，以维持氧气的正常水平。半自维持能力，意味着当蓄电池中电量耗尽的那一刻，无论信仰与否，这群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除了无用的求生，唯一能剩下的只有祈祷。可即便如同地球般拥有人类这一物种几乎无法看清始末的物质与能量循环过程，又能如何，这蓝色的母亲，放眼宇宙中，也不过是一个自然形成、拥有五亿平方公里的超大“半自维持空间站”罢了。
宇航员们坐在舷窗边，静静看着。下方的地球上，犹如被惊扰的黑色水面，泛起一个个涟漪。黄褐色，那是失控的三至五级能量站，热核反应的毁灭性威力，即使放在太空时代，仍然不显得过时；蓝白色的，则是一二级，巨型球状闪电制造技术，只利用磁场剥离数十吨电浆表层散溢的电子，便可满足一座大都会二十四小时的用电，眼下，却让数个最繁华的都市化作焦土；至于剩下的黑色，那是南北极，还有海洋，神秘而寒冷，人类一直以来无法完全探明的深渊，依旧在一片沸腾中沉寂。
回家的旅途，走上千百遍，即使前方一片黑暗，仍能辨明来去方向，可是，当熟悉的路被摧残殆尽，便只剩下迷惘。
吴明坐在废墟中，上身破烂不堪的校服早已褪去，化作肮脏的布条包裹三人身上的伤口。新区上方的蘑菇云，逐渐褪色，巨大的火球，好似将恒星的衰变加速无数倍，耀眼的白色转向暗红，洒下落日般的余晖。百年前的预言成真，人类终于因为小小的原子核迎来毁灭，却并非源自纷争。幸存者们从地上站起，从倒塌的建筑中爬出，更多的却被深埋其下，无论生死，并且他们的呼救声永远无法传到到上方。浑浑噩噩，犹如生骸，周围的行尸走肉们，终于让吴明下定决心：回去看一眼，无论如何。
“明哥，回去看一眼吧。”沉默中，胖子仿佛未卜先知般开口。吴明抬起头，却发现一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毁灭之后，张政不再隐藏自己，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弱者，无法在周围的冷酷中存活太久，一个不懂他人内心的愚夫，无法让同病相怜的好友结伴而行。
三辆共享单车，得益于电磁脉冲短暂产生的电能，停电后紧紧锁住车轮的电子锁奇迹般地打开一部分。通过逐渐暗淡的光芒，无数双对永夜习以为常的无神眼睛看到，三抹绿色，仿佛新生，向着黑暗逐渐笼罩的方向渐行渐远。紧接着，他们反应过来，明白了一辆通过人力驱动的交通工具此时多么可贵，而后，便开始为其他伤痕累累的躯体增加更多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