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沸腾的深渊

“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圣经·创世纪》
“胖子——张政——”弥漫的灰色尘埃中，呼唤声仿佛迷途的游魂在呼朋引伴。
远方，遮蔽天地的巨大蘑菇云缓缓上升，将漆黑天空中的灰色云朵灼烧成刺眼的赤红，犹如天使与恶魔争斗时相互撒下的鲜血。
遍体鳞伤已经不足以形容吴明的伤势，尽管吴明自己尚未察觉，被他紧紧压在身下的小雅却能够感到，盖在她身上遮挡狂风的那件大码校服，在砂石刮过后，便是一片漉湿，就连呛人的空气中，都带上一丝血腥的气味。
吴明体验到比三天前遭遇乱棍袭击更加难受的感觉。地面的“轰隆”巨响让他双耳中仿佛安装上一对高音喇叭，强烈的耳鸣掩盖住耳孔中缓缓流下的两道鲜血。每一次呼吸，矽尘就像一群群嗜血的毒虫，争先恐后冲入他的肺中，破坏每一个肺泡；每一次吞咽，犹如泡在血水当中，浓郁的血腥气沿着刀刮般疼痛的喉咙冲下。浑身每一寸皮肤的疼痛和紧贴在皮肤上奋力沾染灰尘的布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被利刃剥光皮肤后浸泡在盐水中。
紧闭的双眼努力睁开一条缝隙，却仍然无法过滤无处不在的尘土。吴明一手抓住小雅的手腕，另一只手掩住口鼻，仔细分辨每一个灰尘中的人形，虽然大多数只是残垣断壁构成的幻影，更为恐怖，则是被残垣断壁撕裂、压碎的人类残骸。他知道，当他踩过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内脏，紧随其后的小雅必然会看到触目惊心的惨状。理智告诉他，放开那只手，让她停留在一个点上，让环境遮住她的双眼，这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更深的恐慌却让他鹰爪般的五指不断收紧，分毫松动的感觉，都会让他胆战心惊。
吴明知道自己不能再失去更多。
他的双眼在流泪，并非袒露心迹的欣慰，也绝非重见光明的激动。强光刺伤他的视网膜，带来酸涩刺痛的同时，也让他认清爆炸的方向——新城，他的家，他唯一的归宿。在往日与父亲的闲谈中，他朦胧地知道某些事情，知道那处“人类未来的希望”，除了通过一些零碎的订单让自己家庭的收入大为改善，更隐藏着极大的风险：技术过度跳跃，与人类过度自大。
“蚂蚁的眼睛，所见比神更加广博，然而，神却拥有人类的信仰”，这是吴明在一本忘记名字的书上看到的话，此时，他仍然是蚂蚁，而神和人，都已经在他们自己创造的灾难中濒临毁灭。
隆隆声再次传来，之前来自地面，现在却来自天空。核爆抛射出的带电粒子，稍迟一步，化作雷电出现在吴明头顶的云团中。骤然升温，让空气中的水分蒸发，又在空中遇冷。淅淅沥沥的雨水洒下，将模糊的天地冲刷干净，将吴明身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雨水带着一丝暖意，让因失血而出现些许寒冷的身体舒服许多，吴明并不知道，这些热度，是空气中伽马射线的“恩赐”，一同赐予在毁灭中挣扎的凡人，还有生命最为细微之处——遗传物质——悄无声息的改变。
“明哥！我在这里！”胖子的喊叫声一如既往，却透露着明显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