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面

暗道启开，灰尘呛得人咳嗽。
为首的欠身，“柳小姐，里面请。”
柳毓兰拿帕子捂住口鼻，往里走过两截长长的暗道，看见一个大间，湿漉漉的，混着火气和霉气。
再往前，地上有个黑口袋在动。
柳毓兰走过去，确认道，“宁远？”
她今天穿蓝白色旗袍，天鹅绒披肩软软地护住上身，像一个温柔的环抱。
有人淌过湿漉漉的地面走来，脚步徐徐，黑帽黑褂，看不真切，及至跟前，停住。
黑洞洞的密室里，只有墙壁上微茫的光亮。水滴小心翼翼往下探身，苏宁远在口袋里嘤嘤发抖，毓兰感觉到什么，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人开口。
“柳家小姐，近来可好？”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毓兰往后撤一小步，鞋跟踩进浅浅的水洼里，透心凉沿着边角往上窜，已经死掉的人怎么能复生？千言万语涌到嗓子眼儿，慌不择路，她咬着牙，开口，“不好。——他被你们绑来，我如何能好。”
那人咳了两声，脱了帽，随手放在八仙桌上，笑，“他是你什么人，这么上心。”
她答，客客气气地，“他是我表哥，亦是我先生。”
“我竟不知道你都有先生了。”
“天津卫码头独一号的苏家。——你知道的。”
那人沉默了很久，说，“苏夫人。”
这三个字真是莫大的讽刺。
“痛快些，开价吧。”
“价我开得出，就怕你给不起。”
他往前一步，两个人太近了，彼此的味道在一点点混杂。
他的脸更瘦削了，棱角分明，有种嶙峋的意味。这些年，他大概一直活着，刀头舔血，那她就好过吗……为什么不来找她？
她一遍遍看他，他的手摸上她披肩上的蝴蝶结。
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柳毓兰感觉心里有大风在吹，呼啦呼啦，吹得心头都凉了。她有多爱这个人，命都能豁出去，现在他竟和她扭扭捏捏，暧昧来去。在他眼里，他们只是一场玩笑吗……
那就权当玩笑吧。顺理，成章。
毓兰笑起来，搂住那人脖子，“我统共带了五万，您可千万别让我白跑一趟。”
那人也笑，“这玩意儿就值五万？“
“您也知道，现在这光景不如前几年，没那么多真金白银。”
“也是，前几年捧个角都是好手笔，戏台上堆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柳毓兰笑不出来了，看向那人，七年了，她的血早在大火里烧个精光，一具空壳飘来荡去……为什么要逼她想起过去来。
存心不给她留活路吗？
一定是这样。
爹爹，娘亲，姑姑，姑父，哥哥，还有新婚夜喝醉了趴在她肩头一边喊着“浣娘”一边终结她少女身体的苏宁远……现在，连他也是了，都在欺侮她。
不，不是欺侮，是谋杀，他们合力把小毓兰凌迟处死。三魂七魄本来剩个影儿，留着到九泉下陪心上人，现在好了，人就站在你面前，明告诉你他没死。本来生就没有意义，现在死也没了意义，魂飞魄散，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