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箫烛:人鬼亡语
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周府。
帘幕重重,沉香袅袅,灯影憧憧,老泪簌簌。烛火摇曳在轻风,如善睐明眸,晃动着那满盘的圆月。
烛火旁的人倚靠在床沿边,看见那风中摇曳而欲灭不灭的烛火,竟有晚年相惜之感:现如今,他也如这蜡烛一般,已然是到了风烛残年。
他抖动着苍白的嘴唇,轻叹着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有气无力地说道:“四十年前,我与山华赴京赶考,同是学识过人,难分伯仲,亦相交为友。然山华终是斩获状元,而我则次居第二。本该我当与山华一同庆贺,但到底是心有不甘,想我寒窗数十载却为何偏偏败给了他?”
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指向那风中不定的蜡烛,他道:“人的贪欲啊,像肆虐生长的藤蔓,你若是不去压抑它,它就会长得更是迅猛,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我当时便在想,山华若是能死了,若是能死了,我便能成为状元了。于是他疟疾复发之时,我就仅仅是袖手旁观,亲眼看着他咽气而亡……咳咳……”
底下记录着他的话的家仆听他这么说,惊慌道:“老爷!这可不能记载在家谱上呀,这要是让后人知道了来龙去脉,您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周老爷吃力地摆摆手,说:“我这一辈子都在说谎,戴着那么久的面具就是你们不累,我也都累了。难道此刻,我连一次说真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他有些愠怒,却更多是无奈,想他一生走下来,竟只是活在了权势和金钱的争斗之下,昔日读书的初衷如今也是荡然无存。
熏炉点的沉香慢慢地散开来,他说着说着,就进入了梦乡。薄雾浓云,香山密林,空谷幽兰,鸟雀啁啾,他仿若置身于这幽静的山林之中。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一阵悠扬的歌声,他循声而去,只见不远处有一方兰亭,兰亭两旁却有一副题诗:“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兰亭之下有一人着白衣,席地而坐在杯盏之前,而歌正是他所吟唱。
周老爷蹒跚走去,来至那人的面前,他一看,却吃了一惊。
山华!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容貌……还是如往昔般清秀俊朗,好像他的容貌停留在了他死去的年纪,而自己已是两鬓斑白,华发苍颜。“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他当是不认得自己了罢,这么多年来,变的反倒是只有自己。他微微轻叹,不认得也好,他许是恨着自己的罢!
“子箫兄……”歌声渐止,在周子箫来了之后。
原来他竟记得!他白衣蹁跹尽显仙风道骨,而他黑袍褶皱满是污秽之气;他傲立雪山是善根之因,而他纵立崖壁是罪恶之源;他是至善,而他则是极恶。
不知何时,山华已是摆上珍馐,斟上美酒,道:“子箫兄,你一路走至万空谷想是累了。不妨坐下小酌一杯如何?”他眉间清目,浅笑依然。
周子箫亦席地而坐,见杯中佳酿不及三分之二,云:“你还是一如往昔,不肯将酒盏斟满。”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万事万物皆有正反两面,正反就如双生胞子,同生同死,相互依存,正如庄子所言,‘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周子箫一面心中默念这一句先贤哲理,一面小嘬了一口杯中酒来,却突觉他尝不出丝毫的味道来,他微微皱眉又尝了一口菜肴,依然索然无味,味蕾就好像在一瞬间失灵了一般。山华见此,道:“想来子箫兄已是发觉了,梦境之中的人微弱了感官,而这是你的梦境,我则是你梦境中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