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

9102年5月2日，凌晨四点。
我坐在巨大的窗户前，无星无月，四周一片漆黑。但我却能清楚的看见黑暗中的一切。
湿滑的苔藓贴伏着石块，三两溪流汇聚成流动蜿蜒的河，冲刷着地面，不时能看见一些暗色的物体在其中沉浮。
我忽然想起以前在古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凌晨四点，看见海棠花未眠”。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海棠花了。
目之所及都是浓稠的黑暗，什么时候才能天亮呢，一个标准时？一个标准日？或是一个标准月？
以前也不是这样黑的，听夜六说，以前还是有月亮的，天空不像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月亮很大也很圆，有着金属一样的银白色的光芒。
夜六说，我们失去了太阳，后来我们又弄丢了月亮。
四点三十分，我走进屋里，屋里一切正常。两人高的玻璃容器里，一个女孩蜷缩着漂浮在蓝色的营养液里，头发像海藻一样飘浮着，美丽安宁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昼十一，她会是白昼里醒来的第一批孩子，编号090011。
听夜六说，白昼里醒来的孩子血是热的，他们会有温暖的体温。从十年前昼十一还是不成型的胚胎时，我就期待着她睁开眼的那一刻。
天已经暗了太久了，也是时候该亮了吧。
五点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天又平稳的过去了，我没有死。
这是最大的幸运，又是最大的不幸。
大概在一年以前，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标准日都要死去一批人，数量大概是人类总数的十分之一，每一个标准日都是如此，从无例外。
观测出这一现象的专家也在半年前的一个标准日里死去。
古代的十一抽杀是为了督战，那么这场声势浩大波及全人类的无形的十一抽杀又是为了什么呢？每一次的昼夜轮回，总有新的超越人类想象的可怕事情发生，下一个白昼的灾难又是什么呢？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夜六曾经这样对我说。
可是活着又有什么好的呢，活下来的人沉浸在十一抽杀的恐惧之中，惶惶不可终日，每一次的闭眼都可能成为永恒，如果不幸被抽中死去，按照旧俗，“无常”会留下他们的一部分毛发，然后将他们投入胶囊舱，从人类的“天空之城”抛下。
那是第三个昼夜轮回里形成的习俗，那一次的灾难是瘟疫。
身穿防护服的抛尸者被众人称作“无常”。
经过一年多十一抽杀的灾难，这个恢宏巨大的天空之城沉寂了下去，人类的数目越来越少。
我又想起了夜六，他是黑夜里降生的第一批孩子，他一睁眼看见的是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灿烂、灼眼，随后太阳就沉寂了，到现在已经有三十个年头了。
在第十个年头，我从培养液里走了出来，他像我的父母，又像我的朋友，他是我一切情感的依托。然后在某一天里，他突然倒下了，无常机械的运走了他的尸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冷静的看着。
但是，梦碎了，像泡沫一样弥散在空气里。我只剩下了昼十一，她是我和夜六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五点半的时候，我忽然喘不上气，回头一看，外面不再是漆黑一片，熹微的天光从地平线附近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