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没有尽头(二)
她还一无所有,可比谁都要快活,当男人变戏法似的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项链时,她几乎是飞一般地扑进了他怀里,又哭又笑地吻了他好几下。她摸了摸脖颈上那条冰冷的链子,一颗燃烧着的红宝石,一个军官所能体现的最热忱的爱情。可这一切对她一文不值。
这件物什,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捏住那块象征着他们爱情结晶的石头,一边用讥讽似的口吻把它判成一文不值的玩物,它最多只值五块,和路边那些小乞丐手里打水漂的石块差不了多少。而我要给你的,我的宝贝,他凑近她的耳廓,男人深情款款的眼神在女人心中狠狠地撕开一条裂缝,我给你顶好的首饰,我每天让女佣换你床头柜上的玫瑰花,我把我的心脏剖给你一半,再在上面嵌进钻石的胸针,只换你一个笑容——这够不够?
她撇过头去,用沉默回应他的呼唤。年轻的军官从座椅上站起身,目光注视着这个永远背对着他的女人,这位使他一见倾心,使他情愿费劲千难万阻,把她从那个压抑死寂的贫民窟中解救出来的奥菲利亚小姐,她为何不像这之前他所追求的所有女人一样顺从?我的宝贝,他叹息一声,从她坐着的房间这端走到门口,我知道你喜欢画,我找了一个画家来,把你的美丽完整地留下来。他打开门,奥菲利亚一眼便看见了那只她熟悉的颜料箱子。
写到这里,作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揉了揉他酸痛不已的手腕,餐室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周三,千层面,记得买狗饼干和全麦面包,后面还跟着一行稚嫩的,歪歪扭扭的字迹:给卢克洗澡,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图案。
西蒙预料过千百种和奥菲利亚相见的可能,他们也许会在数年后的某个黄昏有过匆匆一瞥,他在一条街道的中途与坐在轿车中的她对上一瞬间的眼神;也许是在雨天,他们的伞沿轻轻地碰到一起,一个高大的男人搂着她的肩膀与他擦肩而过;也许是在市中心剧院的某台戏剧里,坐在四等席的他在起身让座时看见走进阁楼包厢的她……他拿着画笔的手颤抖不已,整个人几乎要立刻从矮凳上摔倒下去,军官背对着他们,正在全神贯注地打一份即将要发出的电报。
他们久久地,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对方,奥菲利亚感觉她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边灌满了他们相处的最后一个黄昏听见的歌谣——那是一个住在他们对面的妇女哼出的歌谣,她的嗓音带着步入中年的沙哑,但在沉闷厚重的夏日里显得格外轻薄,她慢悠悠地拾起洗衣篓中的一件衬裙,歌声唤起了奥菲利亚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谁人巧言令色,令我覆水难收?
他们在一片电报机的机械音中交换着无言的信息:他对你做什么了吗?没有;他有打骂过你吗?没有;你爱他吗?没有;你爱我吗?爱,爱!我爱你,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她的眼眶中涌出了滚烫的泪滴,干涸的嘴唇翕动着,当军官向她扭过头,以求她的一个笑容时,她又将眼泪收了回去,只留下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副面孔。画家的手指笨拙起来,他第一笔就画错了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