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没有尽头 (一)
1895年的某个清晨,他提笔写道,雨声最先唤醒了浅睡着的奥菲利亚,她从薄被中起身,脚尖绕过了摆在地毯上的拖鞋,赤着脚走到窗前,朝着迷蒙的玻璃窗外眺望。天花板直逼她的头顶,把整个屋子的空间压缩成了一个方块,她拉开窗帘——但把动作放到了最轻,以免吵醒仍在睡梦中的男人。
她就这样从床的左侧走到右侧,脚跟处盘旋着尚有余温的微风,拉开阳台半敞着的玻璃门。她的烟盒搁在梳妆台上,剩余的物品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男人的夹克衫里还藏着一只她的唇膏。旅馆前方的山脉笼罩在一团云雾里,只现出一段隐隐约约的轮廓。她踮起脚,扶着栏杆,伸出一只手去接飘进阳台的冰冷的雨滴。
画家醒来时看见的光景几乎接近于他油画上的布局:他的奥菲利亚,他的爱人坐在床边的一只扶手椅里,她手指里夹着一根女士香烟,浑身笼罩在一片漂浮虚幻的烟雾之中——她身上唯一的服饰只有脖颈上那条海蓝色的宝石项链,是前些天画家用十副她的速写换来的。
她翘着腿,支着胳膊,把最隐私的部位遮挡的恰到好处,却又让人感觉她随时会敞开她的怀抱似的。泛黄的床单上透出陈旧潮湿的气味,混合着她的烟,闻起来像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没有涂胭脂,只是静静地坐着,大半部分的脸庞藏在室内昏暗的光线里,一束微弱的晨光照亮了她绿色的眼睛。她撩了一下披散在肩头的棕色鬈发,向用画笔描绘出她的美丽的男人说了声早安。
我知道你不喜欢烟味,她笑了起来,露出了几颗牙齿,雨势逐渐转小,光线勾勒出了她胸前的雏形,她的皮肤泛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泽来。男人从床上坐起来,用还未沾满铅灰的右手抚摸奥菲利亚的脸,她的发丝拂过那只粗糙的手掌,他们——
他们什么?他们应该接吻吗?作家的钢笔停下了,他在这个桥段处开始斟酌字句和构造,奥菲利亚会是这样一个女人吗?还是画家应该在这样的早晨匆匆离开?那怎么还能说是爱情?男人捏着钢笔,拇指摩挲着指头关节处留下的厚茧,他把这个逗号写得太满太大,墨水渗到了下一行的空白处。有孩子的笑声从厨房传来,紧跟随着的还有一只狗的吠声。作家把稿纸丢在一旁,重新思索起这个段落的真正寓意。
西蒙在纸上落下第一笔时心里已有了雏形,他拽过另一张崭新的纸,在开头潦草地写下这么几个单词,他的炭笔这会儿只会,也只能画出奥菲利亚,其余所有的事物都不能使他提起画笔。
眼下,这个娇俏可人的棕发尤物正拿着他刚刚完成的作品,足足端详了有好一会儿。我喜欢你画的我的鼻子,末了,她用又长又细的指甲点着画面上的痕迹,还有我的头发,你画得真不错,我真喜欢。她眨眨眼,似乎在组织一些更优美的辞藻,但仍然没有想到。她的皮肤透着一股柔软的凉意,以及她的发梢传来的清香,一切都令人心驰神往,可她偏要躲开——
爸爸,你在写什么?卢克说它饿了,我也饿了,我想吃牛奶和麦片,但是橱柜打不开,饼干罐子也空了。男孩的声音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这个男孩有着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他局促不安地把手背到身后,金毛犬安静地蹲在他身旁,只有尾巴不停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