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4)
靠着这九百块钱,母亲养活着我,照顾着大狗奶奶和小芹姐姐,还有我们的阿黄。大狗奶奶舍不得吃药,母亲托人去县里把药偷偷买了来,说退不了,她才含泪吃下。小芹姐姐的伙食是最好的,我们家的肉都给她吃,她要让给我,我也舍不得,只想让她的宝宝长得快一些。阿黄最可怜了,只能在饭里加点菜汤,但它依然每天蹦蹦跳跳,跟着我来回跑六十里路。生活虽然艰难一点,但好歹敷衍得过去。
又过了几个月。一天,阿黄被母亲拴家里忘了放,我独自去挑水,回来的时候,是小芹姐姐在山上接着我。她把她的粉色毛巾递给我,我没好意思用,笑了笑,问她:
“宝宝多久出来啊?”
“还有一段时间吧。”
我把担子搁在一边,坐到石头上,小芹姐姐也坐过来。她微微低着头,又微微笑着,一只手撑着石头,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一缕黑发从额角垂下来,把她侧脸分成两半,一半映着夕阳,一半露出耳环。我看得出了神。
“你摸摸看,它在跳呢!”她笑着抓住我的手。
轻微的震动从里面穿过她白色的T恤,一直抵达我的手心。
“男孩还是女孩呢?”
“不知道,但我有两个心跳,一个在这里,一个在这里。”她先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肚子,“不信你听。”
我好奇地趴在她肚子上听了会儿,果然,那小东西轻快地跳动着,就像一只小兔子在里面散步。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孕育。想到自己当初也是在母亲肚子里普通普通的跳,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幸福。
我把手伸进裤兜里,递给她一条项链。她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你哪儿拿的?”
我笑了笑,很自豪地说:“那天他们来闹事,我趁乱从她兜里掏的。”
“那你不早给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觉得她脖子上的伤太碍眼,现在伤好了,白白净净的戴上才好看。
春天的风越来越湿润了,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山脚,西边的太阳还剩半个,红彤彤的,温柔得如同她的声音。
我把粉色毛巾围在脖子上,站起来和她一起往山下走。没走多远,碰到了烂草莓,她身后站着三个大汉,在路上等着我们。
小芹姐姐害怕的躲在我后面,我抄起扁担:“你要干嘛?!”
她微微颤抖的右衣袖短了一截,露出下面血红色的五个长指甲。
烂草莓叉着腰:“我来取她肚子里的孽种!”
我被一个大汉抱住,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拳一脚落在小芹姐姐肚子上。我盯着她白色T恤上的图案,盯着我刚刚附耳听宝宝心跳的地方,一脚又一脚,一拳又一拳。我心如刀绞,疯了一般挣扎,情急中死咬住抱着我的那条肥硕的手臂,那人终于松开了我,一脚蹬在我后心窝。我扑倒在血泊里,抬头寻那血的源头,是从她天蓝色牛仔裤里渗出来的,正沿着石阶一节一节往下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