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脱离(2)

就在他快要掏枪射击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拥挤把他挤出了太阳令人发狂的照射，到了一个阴凉的角落。他得以冷静下来，把不知什么时候伸进口袋的右手拿了出来，随后顺势坐到了地上。
这个没有光的角落和被光照着的永不停歇的街道宛如两个世界，尽管近在咫尺的人流不停地发出毫无规律的噪声和脚步声，他仍然感到了宁静，但他又觉得或许这种感觉该称之为孤寂。他纠结着，努力回忆宁静和孤寂在辞典上的释义有什么不同，在他的记忆里，这两个词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但是在这里，这两种感觉似乎像交融在一起的奶油和咖啡，难以分离，而哪个是奶油，哪个是咖啡，他却没有得出结论。
他感觉自己正在为某种东西的到来做心理准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认为自己灵魂出窍了，否则不可能以如此客观而又冷漠的视角来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心里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他觉得一种奇怪的脱离感正在环绕着他，就像是环绕在行星周围的行星环，又像是绕着一块布丁嗡嗡飞舞的苍蝇。这种奇怪的脱离感很快飞散了，随后他明白了自己准备面对的是什么了——焦虑。这一次他洋洋得意，自己并没有记错或者忘记这个词。
焦虑和街道上的一切都非常搭，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之为锦上添花。他感到焦虑正在从一个未知的泉眼涌出，他开始寻找这个来源，但是和往常一样，他找不到，而这甚至会使焦虑程度更上一层。这股焦虑的炽热岩浆在以令人恐慌的速度开始淤积，而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自己就会被从里到外彻底烧成灰烬。
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喷涌而出的焦虑席卷了他的脑袋，他感到自己的头骨里正在异常地向外辐射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可怖地旋转扭动起来。他把滚烫的手插进了口袋，紧紧地握住那把枪冰凉的金属握把，如同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在背阴处的干枯岩壁上寻找水源。他颤抖着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掏出了那把枪，枪口对着近在咫尺处熙熙攘攘的人群。
突然，他发现枪口处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出一样东西——焦虑，这东西他太熟悉了。他愣了一下，然后立马把这把枪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就好像刚刚握在手上的是一条响尾蛇。
焦虑开始退潮，他感到心里有一股强大的暖意在来回循环着，他长舒一口气，放松地靠在了角落的墙壁上，眼前的地狱火慢慢地熄灭了，骚动不安的一切又重归平静。
他微微闭上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这种感觉如同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大口灌着清凉纯净的冰水。
“啪！”尖锐的玻璃粉碎声把他从美好沉浸中拉了回来。他看到了地面上浅绿色的花瓶碎片，两支蔫萎泛黄的百合，一支干枯萎缩的石蒜，以及慢慢铺开的一滩血水。他恍惚觉得脑袋好像在刚才遭受了冲击，于是把手探向头顶，那里有一个可怕的裂口，滚烫的液体正在从那里泊泊流出。他抬头，发现第三层楼的窗户敞开着，仿佛一张巨口在嘲笑他的狼狈。
街上的人群围了上来，每个人都在指着他肆无忌惮地笑着，他感到无地自容。他紧紧贴着墙壁，试图把自己藏起来。人群一步步地围了过来，他惊慌失措，于是跳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人群则爆发出更狂热的嘲笑。他在垃圾桶里蹲了下来，突然发现自己脚边有一个银闪闪的东西——是那把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