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脱离

脱离
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从沙发上醒了过来，他的右手因为一直被枕在脑袋下面而毫无知觉，脊背则因为一整夜在沙发上的劣质睡眠而酸痛，脑袋又疼得要命，就像是有人拿开颅锯卡进了他的半边脑袋然后上下绞动。他疼得叫了出来，一瞬间，疼痛又像是群受了惊的老鼠一样惊慌地四下乱窜，逃进了意识的最深处，消失不见了。他小心地，试探性地眨了眨眼，确保疼痛不会再卷土重来，然后打了个哈欠，费力地把自己从沙发上支了起来，开始打量眼前的这一切。
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地板，桌子，沙发，窗帘，窗台上的花瓶，以及从敞开的窗户外透进来的刺眼的阳光。他开始意识到“打量眼前的这一切”这种念头很蠢，因为一切都没变，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在继续打量着——或者更像是睁着眼睛坐在沙发上发呆。光线不停地扎进他的瞳孔，但他似乎毫无反应。不过很快，他感受到了太阳光带给他脆弱眼睛的刺痛，于是他又从无意识的游离中抽身了出来，但是马上，一种感觉从心底涌了出来，他觉得这种感觉实在再熟悉不过了，却又一时间忘记了指代这种感觉的词。是什么呢…啊，对了，焦虑，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个词并没有那么容易忘记。
他意识到他还得去上班，于是站起身来，却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就像病毒一样不停地侵染他的大脑，然后再复制，侵染，再复制…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希望看到自己的脑浆溅了一地板的情形。马上他又觉得这实在是太滑稽了，因为大概没人在脑袋炸个稀巴烂之后眼睛还能看得见，于是他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的笑声听起来很不正常，这又莫名其妙地让他笑得更大声了。他躺倒在地板上，放肆地笑着，声波在公寓里往各个方向反弹，扩散，他感到自己快喘不气来了，他为自己感到喘不过气而感到好笑，结果他的笑声又变得更大了。他觉得视线正在慢慢地变得昏暗，然后变得更加昏暗，直至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将他完全淹没，只有耳边的笑声仍在继续着。
突然，一切戛然而止，他心生疑惑，随即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包围了，由突然暗明转变所带来的视觉刺激很快消散，随后他看清了，他的面前是在整一面挂满了枪的灰白色墙壁。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一些吃惊，这并非为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感到吃惊，而是为自己面对如此诡异的事态却没有感到应有的吃惊而吃惊，好像他早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来到这里。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拿了一把枪管长度长得夸张的转轮手枪，就好像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把枪。他感受到了这把枪的重量以及这冰凉的触感，这些东西都和他的记忆一一对应了，尽管他十分肯定自己从来没有拿过枪。
他把这把枪费劲地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甚至有很大一部分握把十分显眼地暴露在外面。他甚至不需要把手伸进口袋也可以随时把这把枪掏出来对着任何东西瞄准。
他来到了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人们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口袋里装着那么显而易见的一把枪。他把手伸进口袋里，轻轻地把玩冰冷光滑的枪管，人们永不停息地在他眼前经过，让他心里生出了不可名状的烦躁，对于朝着街上的某个人扣下扳机的渴望慢慢地像泼在桌布上的墨水一样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眼前正对着的太阳无休无止地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强光，无名的怒火像潮水一样席卷了他的脑袋，他竭力控制自己开枪的欲望，但是这种自制力就快被迅速蔓延的怒火焚烧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