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不归客(3)

他打断了女子的话，“嗯，都进屋去吧。”我恍然未闻，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着。
他想上来牵我，手伸出半空，又作罢。良久，无人再发话。被风吹动摇曳的竹枝，瑟瑟声钻入我的耳朵，让我找回了几分理智。我极力扯出一个笑容，“罪过罪过。让你见笑了。”
他不答。室内的环境很朴素，桌上摆了木质香炉熏安神的檀香。我与他无言相对，不知为何记忆中的他不大一样，又好像什么也没变。窗外已是月出之时，他的妻子手很巧，张罗了一大桌菜。我只尝了几口，心情沉重实在无法再进食了，便找了借口停箸。他说从未和我喝过酒，今夜定要把酒畅谈。
烛火轻轻摇动，女子的脸颊便照得温暖的，她的动作轻柔，坐在一旁浅浅笑着，替我们温酒，细细地听着我们过去的事，不时给他布菜。
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一阵阵地泛着酸，佯装醉了。他扶我进厢房，给我掖上被子，叹口气，转身出去。等他走了，我靠到窗边，月亮已上中天，与那天晚上一样很圆，又很远。
他在舞剑，我听着他挥剑划破空中，他的剑一向凌冽果断，现在又掺了悲悦。为何悲？为何悦？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揣测了。檀香的苦味弥漫在房内，我默念佛经，心里得到片刻的安宁。我似乎理解了一些。理解了人间的悲喜，理解了师父说的奥秘。
佛也曾是人。或者说佛一直是人，有佛性也有人性，会有七情六欲，有贪嗔痴，爱不得。但佛放下了，压抑着，至少遇到在真正触动他的人之前，一直保持理性，才能把爱平分与世人。都说大爱者无情，可人不知他也会难过。
舞剑的声音停了，带着遗憾。遗憾即是圆满。我轻声走出厢房，木然地走着。不觉走到竹林，林中走出一人，他用布擦拭着剑。他讶然，低着头像是犯错的小孩，“我吵醒你了？”
我摇头，“只是酒醒睡不着，出来走走。”他勾了勾嘴角，眨巴眼睛，“那便是我招待不周。”又补充“既然都睡不着，一起走走吧。”
并肩而行，他好像比几年前更高了。我需要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握剑的手瘦削，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闯荡的时候，受了多少苦。
他察觉我的眼光，将手背到身后。我不好意思地笑着，“你这是要带我去哪？”说完，我突然想起，他刚刚好像是随便走走的意思，正窘迫，往前走快几步。他很快接上，“你来的时候，见到那条小溪了吗？”
我有些好奇，“嗯。去那？”他点头，“我在那边建了斋堂。我想你会喜欢的。”距离不是很远，我却感觉过了很久，在门前我停了脚步，“我们在外面待着罢。”
他虽不解，还是爽快地答应了，“那我把蒲团移出来。”我跪坐在蒲团上，他沏出两碗茶，茶很清淡。这里很安静，只有潺潺的流水声，是极好修身之地。
我与他轻松地聊着，从对方小时趣事，聊到佛法。他眼睛亮亮的，像是月亮无意落在其中。他的语气突然郑重起来，“出家人当真不会动心？”
我想了想，“不会。我的师父师兄们都没有。”他好像很失望。“除非……”我还未说完，被他激动地打断，“什么？”期待快要溢满他的眼睛，“对不起。你继续说。”
“如果真的很爱，他们会还俗。出家人里没有对人动心的。只是喜欢，庙里岁月绵长，总会淡的。”
他若有所思，“那你会吗？”我笑了笑，不做回应。